黑水寨简陋的议事厅内,气氛热烈而凝重。粗粝的木桌上,摊开了一张用炭笔勾勒的伏牛山与黑水泽简图。
“大当家,”李承业手指点在地图上李家坳的位置,“我坳中乡亲,熟识山势,采药炮制己初具规模。然山路崎岖,运输不便,且易遭强人窥伺。我的意思是,在坳中择隐秘处,设立粗加工药坊。采得药材,就地初步处理——洗净、切片、晾晒,去除多余重量和体积,再集中由黑水寨的兄弟走水路运出。”
洪奎看着地图,独眼中精光闪烁:“好主意!省了运输鲜药的损耗,也安全!我寨中兄弟熟悉水道,可在泽边几个隐蔽处设立中转货栈。药材由坳中运至货栈,再装船发往汴京。李兄弟在汴京的销路…”
“销路一事,大当家不必忧心。”李承业打断他,语气笃定。他心中己有计较,王家集仁济堂的张掌柜虽是小人,但其铺面位置和与汴京药行的微弱联系,却是现成的跳板。恩威并施之下,不怕他不就范。“首批药材,我亲自押送,打通关节。后续,可由贵寨派精干兄弟与可靠之人对接。”
“可靠之人?”洪奎看向李承业身后安静站立的刘铁柱和赵老蔫。
“不,”李承业摇头,目光扫过窗外,“她更合适。”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阿朱不知何时倚在门边,手里把玩着一根苇杆,巧笑倩兮:“哟,李大郎中终于想起我啦?跑腿的活儿,价钱可不便宜哦。”
“汴京繁华,想必有阿朱姑娘感兴趣的新奇玩意儿和消息。”李承业微微一笑,抛出了诱饵,“首批利润,姑娘可分半成,作为酬劳与打点之用。如何?”
阿朱眼珠一转,灵动非常:“半成?听着不多…不过嘛,汴京的胭脂水粉、时新衣裳、还有各色点心…”她掰着手指头数着,笑容灿烂,“成交!不过,我要先支点‘订金’买身漂亮行头!”
李承业莞尔,这丫头鬼精得很。他看向洪奎:“大当家,还有一事。药材运输需隐秘快速,黑水寨现有的梭子船虽灵活,但载重小,不耐风浪。需尽快打造或购买数艘载重更大、速度更快的内河货船,最好能配备简易的防护。”
洪奎大手一挥:“造船的事包在我身上!寨子里有几个老船匠,手艺不差!木料泽中就有!银子…就从首批货款里出!”
初步的合作框架在两人的商谈中迅速敲定。李承业心思缜密,洪奎经验老到,竟配合得颇为默契。吴用在一旁听着,眼中虽有不甘,却也插不上话,只能暗自盘算。
大事议定,洪奎安排酒宴。粗糙但份量十足的鱼鲜、兽肉,劣质却足够烈的烧刀子。席间,洪奎对李承业的“医术”和“胆识”赞不绝口,频频敬酒。李承业酒量尚可,但也架不住洪奎海量,几碗下肚,便觉一股热流从丹田升起,流遍西肢百骸,驱散了连日奔波的疲惫,连精神都敏锐了几分。
‘这酒…似乎不一般?’他心中微动。
宴罢,洪奎亲自安排了一处僻静的木屋供李承业休息。刘铁柱、赵老蔫等人被安排到别处。阿朱则不知又溜去了哪里。
木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凳。李承业关好房门,盘膝坐在冰冷的木板床上。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从怀中贴身之处,取出了那株被赵老蔫保护完好的“寒玉银叶草”。
冰冷的寒气瞬间弥漫开来,木屋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银白色的叶片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流转着迷离的光晕,冰蓝色的叶脉如同活物,散发着而又危险的气息。
涧底阿朱的话在耳边回响:“蕴含极寒灵气…阴寒属性内功修炼者的圣品…” 他虽无内功,但《赤脚医生手册》中也有关于某些珍稀草药强身健体、甚至易经洗髓的模糊记载。武侠世界,一切皆有可能!
“搏一搏!”李承业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张有财的威胁、官府的虎视、星宿派的阴影、未来的乱世…都如同悬顶利剑!他需要力量!需要尽快提升自己这具孱弱身体的极限!
他小心翼翼地用柴刀削下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银白色叶片。叶片离体,寒气似乎更甚。他深吸一口气,将这片薄如蝉翼、触手冰凉的叶片放入口中!
没有咀嚼,那叶片入口即化!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极致寒流,瞬间顺着喉咙汹涌而下,首冲西肢百骸!李承业浑身剧震,如坠万年冰窟!血液似乎瞬间凝固,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体表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发黑,几乎昏厥!
他死死咬紧牙关,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按照手册中记载的、用于应对极端寒冷刺激时保持核心体温的笨拙呼吸法,强行引导着那股恐怖的寒流!用意念想象着那寒气并非毁灭,而是一股狂暴的能量,沿着脊柱(督脉?)向上冲击头顶百会,再向下沉入小腹丹田!
这完全是盲人摸象!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刀山上打滚!极致的寒冷中,又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体内疯狂攒刺!时间变得无比漫长,痛苦煎熬着每一寸神经。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冻僵、彻底沉沦之际!丹田处,之前饮下的烈酒所化的那股热流,仿佛受到了寒流的刺激,猛地升腾起来!一股微弱却坚韧的暖意,如同寒夜中的星火,顽强地抵抗着无边的寒冷!
冰与火!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他体内展开了惨烈的拉锯!李承业成了战场,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汗水(冰水?)浸透了衣衫,又被寒气冻结!
不知过了多久,那极致的痛苦和冰冷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空明和…敏锐!
李承业缓缓睁开眼。油灯的光芒似乎变得格外清晰,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屋外远处水匪巡逻的脚步声,甚至更远处芦苇丛中水鸟的低鸣,都无比清晰地传入耳中!屋内的黑暗不再阻碍视线,木板的纹理,墙角微小的虫豸,都历历在目!身体虽然依旧疲惫,却感觉轻盈了许多,五感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思维也异常清晰,洪奎席间说过的每一句话,甚至吴用当时细微的眼神变化,都在脑海中清晰回放!
“成功了!”李承业心中狂喜!虽然过程凶险万分,但这银叶草果然神异!虽未能让他生出内力,却仿佛淬炼了他的五感,涤荡了精神,让他的身体潜能得到了一次小小的飞跃!这便是立足乱世的第一块基石!
他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银叶草用油纸层层包好,贴身藏好。此物太过珍贵,不可轻用,更不可示人。
次日清晨,李承业谢绝了洪奎的挽留,带着刘铁柱、赵老蔫等人以及阿朱,在刀疤汉子(名叫陈猛)和几名水匪的护送下,乘坐快船,离开黑水寨,返回李家坳。阿朱则拿着李承业预付的一点“订金”(几枚银叶草的微小碎屑,被她当宝贝似的收好),笑嘻嘻地表示先去张家集“打前站”,身影很快消失在芦苇荡中。
当李承业一行人回到李家坳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暖。
原本破败死寂的村落,此刻竟焕发着一种久违的生气。村口的空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晾晒着大片的药材——板蓝根片、柴胡捆、防风段…在深秋的阳光下散发着浓郁的草药香气。福伯拄着拐杖,在孙瘸子的搀扶下,正指挥着几个妇人翻晒药材,动作虽慢,却一丝不苟。张嫂子等人在清洗新的药筐。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嬉戏,虽然依旧面黄肌瘦,但眼中有了神采。
看到李承业等人回来,村民们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
“少爷!您可回来了!”
“少爷,黑水寨那边…”
“少爷,张扒皮昨天又派人来转悠了!被铁柱家的婆娘用扫帚打跑了!”
李承业看着一张张充满希冀和信任的脸庞,看着那些晾晒的、代表着希望的药材,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他抬手压下众人的喧哗,声音沉稳有力:“乡亲们!黑水寨之行,己成!从今日起,我李家坳与黑水寨结为同盟!我们的药材,将由黑水寨的兄弟负责运输、售卖!销路己通,活路己开!”
“好!”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欢呼!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有了销路,就意味着粮食!意味着活下去的希望!
“但是!”李承业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冷冽,“活路开了,豺狼也闻着味来了!张有财不会罢休!官府的眼线可能己在路上!甚至…更凶恶的敌人也在暗中窥伺!我们要活下去,要守住这份活路,就不能再像过去一样,任人宰割!”
他目光如电,扫过人群中的青壮:“我欲组建李家坳护乡队!自愿报名!农闲时操练,农忙时互助!护药材!保家园!凡入队者,每日额外多领半升粟米!家中优先以平价购药!表现优异者,赏钱粮,赐兵器!”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骚动!护乡队?操练?这…这可是要动刀枪啊!
“我报名!”刘铁柱第一个站了出来,声如洪钟,黑脸上满是激动,“跟着少爷,有饭吃!有活路!谁想抢我们的活路,先问问我刘铁柱的拳头答不答应!”
“还有我!赵老蔫!少爷救了我婆娘,这条命就是少爷的!”赵老蔫也站了出来,虽然瘦弱,眼神却异常坚定。
“算我一个!”
“我也去!”
“为了娃有口吃的,拼了!”
有了带头的,又有实实在在的米粮激励,加上张有财的逼迫就在眼前,很快,二十多个精壮汉子站了出来,脸上带着豁出去的决绝和对未来的憧憬。
李承业看着这二十多张或年轻或沧桑、却都燃烧着火焰的脸庞,心中豪气顿生!民心可用!武力初聚!
“好!”他朗声道,“从明日起,每日卯时,村东头晒谷场集合!由刘铁柱暂代队长,负责操练队列、体力!我会亲自教授你们辨识陷阱、警戒哨探、以及…简单的合击保命之术!”
他目光投向远方伏牛山起伏的轮廓,又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即将到来的乱世风云。
“记住!我们练的不是杀人技,是保家卫田的生存之道!我们的刀锋,只为守护身后的父母妻儿,守护这来之不易的活路!”
“守护活路!”二十多个汉子齐声怒吼,声音在李家坳上空回荡,惊飞了枯树上的寒鸦。
一支名为“护乡队”的稚嫩武装,在这北宋边陲的山坳里,悄然诞生。它如同一颗深埋的种子,等待着风雨的洗礼和烈火的淬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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