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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的风像把钝刀，刮得违建房铁皮哗啦作响。陈实猛地从床上弹起，胸口剧烈起伏，汗珠子砸在发霉的草席上洇开黑点。梦里那卷黄底黑字的法院封条活了，毒蛇般缠住小默的脖子，孩子青紫的嘴唇翕动着喊“爸”——
“砰！砰砰砰！”
砸门声与噩梦严丝合缝地重叠。陈实赤脚扑向门缝，月光下三道人影堵死了逼仄楼道。领头的光头脖颈金链反着冷光，鞋尖正碾着半截粉笔恐龙——那是小默昨天蹲在门口画的。
“陈老板，睡挺香啊？”光头嗓子眼卡着痰，借条拍在门板啪啪响，“连本带利十二万八，今儿该清账了。”
汗顺着陈实脊椎沟往下淌。这笔债是建材店倒闭时借的救命钱，滚雪球压了他三年。上月实在凑不出利息，他在空白合同上按了手印，血红印泥像道刚结痂的疤。
“虎哥，再宽限半月……”陈实把门缝压得只剩一掌宽，“拆迁工地废料多，我肯定……”
话没说完门板剧震！光头身后黄毛抡起钢管砸在门框，锈屑簌簌落进小默晾在门边的球鞋里。
“废料？”光头嗤笑，脚尖踢了踢墙角的蛇皮袋，半袋易拉罐哗啦倾倒，“靠这玩意儿还债？你当老子搞慈善？”
手电光突然刺向里屋。光束钉在小默蜷缩的背影上，孩子裹着薄被发抖，画纸从床沿滑落——《拾光者》里佝偻的背影被红墨水打了个巨大叉号。
“也不是不能商量。”光头的手突然插进蛇皮袋，掏出来的是陈实用油纸裹着的合金锯片，“老赵说你专捡这玩意儿？”
陈实血液瞬间冻住。这包藏在米缸底的合金边角料，是他翻身的全部希望。
“钢厂有人收这个，一公斤给你加三块。”钢管不轻不重敲着陈实膝盖，“条件是今天先还五万，剩下的……”
话被金属摩擦声斩断！陈实攥着半截锯片抵住自己咽喉，锯齿陷进皮肉渗出血线：“动这包东西，我让你们收尸抵债！”
空气凝固了。光头眯眼盯着他脖子上蜿蜒的血痕，突然抬脚狠踹米缸。陈糠混着锯片喷溅而出，一枚碎片扎进小默床腿，离孩子脚踝只差三寸。
催债的骂骂咧咧消失在楼道后，陈实瘫坐在锯片堆里喘气。手电光扫过铁皮墙，照出数十个用粉笔写的“正”字——那是小默记录的拾荒天数。
窸窣声从里屋传来。小默光脚蹲在碎米堆前，正用胶带粘合被踩裂的油纸包。孩子指尖捏着枚锯齿朝上的合金片，突然按向自己手臂！
“你干啥！”陈实劈手夺过。
皮肉己划开细痕。小默举起作业本，新画的《拾光者》变了：佝偻身影背后竖起合金片组成的荆棘围墙，催债人的獠牙撞在金属上迸出火星。画角添了行小字：“爸的盔甲”。
陈实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呜咽。他扯过记账本，在“高利贷”那页狠狠打了个叉，血指印覆上三个月前按的旧痕。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陈实钻进城中村排污渠。腐臭的淤泥没到小腿，他借着老赵给的头灯翻找，终于在水泥管交接处抠出半包锈铁——那是昨夜黄毛砸门时，他冒险踢进下水道的合金料。
“不要命了？”老赵在渠口接应时倒抽冷气。陈实手臂被锈铁割得血肉模糊，怀里油纸包却滴水未沾。
废品站后院，老赵把合金片浸进盐酸池。青烟腾起，露出金属底子冷冽的银灰。“真是特种钢！”老头激动得手抖，“拆迁队那批废机床，八成还有货！”
称重秤显示4.2公斤。陈实攥着多换的378块钱，转头扎进五金店。再出来时，他怀里抱着把手臂长的合金管钳——钳口淬火的蓝光像道微型闪电。
催债的再来时，陈实正教小默用管钳截合金片。火星溅在光头锃亮的皮鞋上，烫出个焦黑小点。
“哟，陈老板鸟枪换炮啊？”光头去抓工作台上的半成品，管钳突然“咔哒”咬合！金属擦着他指尖掠过，半枚指甲盖应声落地。
陈实把染血的合金片丢进蛇皮袋：“告诉收债的，老子用这个还。”
光头盯着他手里寒光凛凛的管钳，又瞥见墙上新贴的画——荆棘围墙己筑成钢铁王座，拾荒者端坐中央，脚下踩着扭曲成废铁的獠牙幽灵。
铁门重重闭合。小默突然爬上工作台，把染血的合金片按在画中“幽灵”胸口。晨光穿透铁皮屋裂缝，孩子睫毛上挂着细碎金尘：
“爸，合金比讨债鬼硬。”
当高利贷的獠牙撕破黑夜，陈实用抵住咽喉的合金锯片划出血线——那是穷途末路的防线，亦是绝地反击的宣言。而少年以血为墨的《荆棘王座》，终将催债的幽灵锻造成父权重铸的垫脚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