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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压到城中村晾衣杆尖时，陈实正趴在废品站雨棚下挑拣金属件。老赵给的半截工兵铲卡在废铁堆里，刃口锈得发褐——这是七十年代军工制品，他曾在建材展会上见过类似藏品。
"老哥，这铲子我单收。"陈实抹了把额头的汗，混着铁锈味的咸涩刺得眼角发疼。
废品站老板捏着铲柄冷笑："军工钢？你当自己是鉴宝大师？"暴雨突然砸在铁皮棚顶，炸雷般的轰鸣中，陈实看见铲柄凹槽里褪色的五角星。
远处传来小默放学的铃声。男孩的帆布书包早该换了，拉链头还是他用易拉罐环改的。陈实咬牙掏出三天饭钱："按铜价三倍！"
小默蜷在美术教室储物柜里。
冰凉的柜门贴着鼻尖，他能看见林老师雪白的裙裾扫过水磨石地面。同学们在调色板前嬉笑："陈小默又没带颜料？穷鬼学什么画画！"
掌心攥着的锡管突然开裂。赭石色膏体渗进掌纹，像道丑陋的伤疤——这是他用早餐钱买的临期颜料，店主说"过期了也能将就用"。
"我的《父亲》系列还差最后光影......"他喃喃自语，柜门突然被拉开。
班长的脸挤进视野："躲这偷窥林老师？真恶心！"
颜料管被夺走砸向窗外，混着暴雨消失在积水里。小默撞开人群冲出去时，听见背后哄笑："捡破烂的儿子就该去捡垃圾！"
陈实抱着工兵铲在暴雨中狂奔。
雨水冲开铲柄锈层，露出钢印编码"1974·JL-7"。他记得建材协会老会长念叨过，这种锰钢合金现在比白银还贵——能抵三个月房租！
"站住！"保安的强光手电刺破雨幕。
陈实摔进污水坑的瞬间，工兵铲脱手飞向排水沟。他扑过去时，铲刃在膝盖划开血口，却死死攥住铲柄不放。泥浆灌进嘴里，混着血腥味泛起铁锈的甜。
"又是你！"保安的橡胶棍砸在背上，"上次偷电缆还没长记性？"
陈实蜷成虾米护住铲子，后槽牙咬得咯咯响。这不是废铁，是儿子画画的希望，是洗刷耻辱的军功章！
小默蹲在公用水房搓校服。
袖口的赭石颜料越洗越晕，像团擦不净的血渍。他听见铁皮楼梯吱呀作响，慌忙拧干衣服往家跑——决不能让爸看见自己哭过。
"看这个！"陈实献宝似的举起工兵铲，血水顺着裤管滴在地板上，"军工钢！能换新颜料！"
小默盯着父亲泡白的伤口，突然抓起碘酒瓶："学校要买复习资料，先紧着用。"
父子俩同时愣住。这是他们第一次互相撒谎。
充电台灯忽明忽暗，照见小默藏在床底的碎画纸——被撕毁的《父亲·拾光者》浸着污水，像团皱巴巴的耻辱。
老赵踹开铁皮门时，陈实正用砂纸打磨铲柄。
"不要命了？"老头夺过渗血的纱布，"伤口泡烂了会截肢！"
陈实推开他继续抛光："这是1974年吉林军工厂的......"
"屁！"老赵突然暴喝，"你当小默为什么退掉素描班？"
砂纸在钢刃上擦出火星。陈实的手僵住了，他想起儿子说"最近迷上水彩画"，想起美术教室传出的哄笑，想起暴雨里消失的颜料管。
老赵摔过来张皱巴巴的纸。借读费通知单上，小默模仿家长签字的笔迹工整得刺眼："父亲陈实己阅。"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陈实攥着鉴定证书走出建材协会。
老会长颤抖的手抚过工兵铲："这是当年援助坦桑尼亚铁路的......"收购价后面跟着西个零，足够买下整个画室的颜料。
小默的尖叫突然划破晨雾。
男孩被推搡着跌进垃圾堆，校服上沾满腐烂菜叶。几个混混晃着颜料罐狞笑："不是爱捡垃圾吗？赏你的！"
陈实抄起工兵铲冲过去，钢刃在朝阳下泛起寒光。这不是武器，是经过历史淬炼的文明碎片，是重新定义尊严的价值标尺！
当暴雨冲刷出被时代误判的瑰宝，当少年的屈辱泪水浸透过期颜料，陈实在军工钢的寒光里顿悟：世俗定义的废铁，实则是岁月淬炼的星辰。而小默撕碎的画纸上，《拾光者》终将浴火重生，在价值重构的黎明破茧成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