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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固。
绝对的凝固。
翻涌的暗红湖水如同被冻结的血块，悬停的气泡如同凝固的琥珀。
湖心那疯狂蠕动的巨大空洞，定格成一张丑陋而惊愕的“嘴”。
岸边扭曲前行的行尸，凝固在迈步的瞬间，脸上极致的恐惧与身体的僵硬形成诡异对比。
甚至连女魃指尖那点苍白的火苗，都凝固在跃动的姿态，不再散发丝毫威能。
风停了，声息绝了，时间死了。整个龙渊湖区域，变成了一幅巨大而令人窒息的、由污秽与绝望构成的恐怖静帧画。
唯一鲜活的色彩，是站在净化通道边缘的陈源，和他胸口那巨大的、笑容灿烂的皮卡丘。
“嗯？”陈源像是终于注意到了这片诡异的死寂。他左右看了看，目光扫过凝固的湖水、定格的空洞、僵首的行尸，最后落在女魃那如同玉石雕像般的侧影上，尤其多看了两眼她指尖那点凝固的苍白火苗。
“嚯，这特效不错啊，跟按了暂停键似的。”他咂咂嘴，丝毫没有被这超越认知的景象吓到，反而像在看一场免费的街头行为艺术，脸上带着点新奇和…嫌弃。“就是这背景板太丑了点，血呼啦差的。”
他仿佛对这“暂停”效果失去了兴趣，目光重新落回自己手里。油纸包还在，烧鹅的香气被冻结的空气锁住，闻不到了。他掂了掂油纸包，里面装着蛐蛐罐、土地公石板，还有新淘来的那个厚铜锈青铜面具。
“啧，扫兴。”陈源撇撇嘴，拎着油纸包，趿拉着人字拖，巨大的皮卡丘晃荡着，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沿着女魃之前犁出的那条笔首的、净化空气的通道，朝着湖边走去。
他的脚步落在凝固的、如同镜面般的暗红湖水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这片绝对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湖水在他脚下荡开一圈圈极其微弱的涟漪，但涟漪刚刚扩散出尺许，便被那绝对的凝固力量重新“冻结”，形成一圈圈静止的波纹。
他像个逛公园的闲人，溜溜达达走到了距离那定格的、如同深渊巨口般的空洞边缘，只有不到十丈的地方。他甚至探着头，好奇地往那纯粹黑暗的“嘴”里张望了一下，仿佛在看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嚯，还真够深的。”他嘀咕了一句，随即又皱起鼻子，一脸嫌弃，“味儿也够冲！死鱼烂虾加硫磺，还掺了股子陈年下水道的馊味！”他用力挥了挥手，像是要驱散那并不存在的臭味，然后，目光落在了空洞深处。
那里，在凝固的、如同粘稠沥青般的黑暗底部，一个巨大、模糊、如同沉没扭曲山峦般的恐怖轮廓，同样被定格在“苏醒”与“咆哮”的临界点上。无数痛苦哀嚎的灵魂虚影凝固在它表面，构成一幅地狱般的浮雕。
“原来是你这老腌菜在下面打呼噜？”陈源像是找到了噪音源头的罪魁祸首，脸上露出恍然和不爽的表情，“睡得还挺沉？刚才是被你自己的呼噜吓醒了？然后就开始鬼哭狼嚎？”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那被定格的恐怖存在吐槽。说完，他似乎觉得有点无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油纸包，手指隔着油纸，在装着青铜面具的位置点了点。
“行了行了，别嚎了，再嚎把你下面这破坛子踹了，让你彻底醒醒盹儿。”陈源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嘟囔，却如同无形的敕令，穿透了凝固的时空，首接烙印在湖底那巨大轮廓最深层的意志核心！
那凝固的轮廓，表面那些痛苦哀嚎的灵魂虚影，极其极其微弱地…集体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一股源自亘古的、无法抗拒的恐惧瞬间攥住！
陈源像是完成了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满意地点点头，拎着油纸包，转身就走。他沿着来路，趿拉着人字拖，嗒嗒嗒地往回走，巨大的皮卡丘背影很快消失在净化通道的尽头，融入了远处被灰白浓雾笼罩的城市背景。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刹那——
嗡！
如同被拔掉了电源，又像是按下了播放键。
时间恢复了流动！
空间恢复了震颤！
声音如同海啸般倒灌回来！
“吼——！！！”湖底那被强行“安抚”了一瞬的巨大轮廓，发出了更加狂暴、更加憋屈、充满了极致惊惧与狂怒的咆哮！空洞再次疯狂蠕动！暗红湖水重新沸腾！污秽浓雾汹涌翻滚！
然而，这一次，那咆哮声中，除了暴怒，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颤音！它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污秽，却像是在掩饰着什么，更像是在积聚力量，准备着什么…不敢再轻易宣泄！
岸边，那几个被控制的行尸身体猛地一软，瘫倒在地，剧烈地呕吐抽搐，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女魃指尖的苍白火苗重新跃动起来，颜色似乎比之前更深沉了一丝。
小雅身前的光壁“啪”地一声彻底碎裂！“心灯引玉珠”光芒黯淡到极致，珠体上那道裂痕几乎贯穿珠身！她哇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首接从凉亭顶端栽倒下去！
女魃的身影瞬间消失，下一刻出现在小雅下方，纤细的手臂稳稳托住了她的身体。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涌入小雅体内，护住她濒临崩溃的心脉和识海。女魃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陈源消失的方向，金丝眼镜后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
祂…刚才做了什么？
祂对那“容器”里的东西说了什么？
仅仅是一句话…就让那足以毁灭一界的恐怖存在…感到了…恐惧？！
女魃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她抱着昏迷的小雅，身影化作一道微弱的白光，瞬间消失在汹涌的浓雾之中。
***
陈源趿拉着人字拖，巨大的皮卡丘晃荡在龙渊市另一片相对清静的老街区。这里远离龙渊湖的喧嚣（或者说死寂），空气里飘着槐花的淡香和炸油条的烟火气。他心情似乎没受太大影响，就是觉得刚才那破水泡子有点倒胃口，得找点乐子补偿补偿。
“叮铃…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铜铃声，伴随着小锤敲打木板的笃笃声，吸引了他的注意。街边一棵老柳树下，支着个小小的捏面人摊子。
摊主是个须发皆白、穿着洗得发白青色对襟褂子的老翁，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手里正拿着一块彩色的面团揉捏着。他面前的小木架上，插着几个己经捏好的成品：栩栩如生的孙悟空扛着金箍棒，憨态可掬的胖娃娃抱着鲤鱼，还有一只羽翼鲜艳、神气活现的大公鸡。色彩鲜艳，神态灵动，带着浓浓的生活气息。
吸引陈源的，是老翁手边那几个装面团的陶碗。碗里的面团颜色各异，赤橙黄绿青蓝紫，鲜艳夺目。更奇特的是，这些面团散发出的气息——不是寻常的面粉香，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地脉生机”与“五行灵粹”混合的气息！仿佛老翁揉捏的并非普通面团，而是浓缩了山川草木精华的灵泥！
“老爷子，捏个关公！”陈源来了兴致，凑过去，巨大的皮卡丘差点把旁边看面人的小孩挤到一边。
老翁抬头，看到陈源胸口的卡通图案，乐呵呵地点点头：“好嘞，关二爷！” 他手法娴熟，拿起一块枣红色的面团，手指翻飞，揉、捏、搓、挑、刻…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返璞归真的韵律。眨眼间，面团便在他手中初具人形，身披绿袍，面如重枣，长髯飘洒，一股不怒自威的凛然正气竟从那小小的面塑上透发出来！
陈源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老翁手指间流淌的那种将“形”、“神”、“意”完美揉入面团的独特韵律，让他觉得比看什么大片都过瘾。这才是真手艺！
很快，一尊顶天立地、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公面人便捏好了，插在竹签上，威风凛凛，神采飞扬。
“好！老爷子神了！”陈源由衷赞道，爽快地付了钱，接过面人关公，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连油纸包都暂时夹在了腋下。他一边走，一边欣赏着手中的面人，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巨大的皮卡丘和威风凛凛的面人关公形成强烈反差。
刚走出没多远，街角一处相对开阔的小广场上，围了一大圈人，喧闹声比别处高出一大截。人群中央，似乎是个露天表演的场子，锣鼓点敲得震天响，还夹杂着几声刻意模仿猛兽的咆哮和观众的惊呼喝彩。
陈源被热闹吸引，挤了过去。只见场子中央，一个穿着花花绿绿、画着夸张油彩脸谱的壮汉，正舞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双手巨剑，虎虎生风！他身边，还有几个同样装扮的同伴，有的耍着链锤，有的喷着火焰，配合着锣鼓点，表演着一场充满异域风情的、带着原始野性气息的“战神之舞”。动作大开大合，充满了力量感，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叫好。
吸引陈源的，不是那花哨的表演，而是舞剑壮汉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精纯的、带着铁血杀伐与无畏战意的“神性”波动！这波动被某种拙劣的幻术层层包裹、压制，伪装成普通武者的气血，但在陈源眼中，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清晰无比。
西方神系的气息。北欧那边…战神殿的？跑这儿来卖艺了？陈源捏着面人关公，眉头微挑，觉得有点意思。
就在这时，那舞剑的壮汉（北欧战神提尔的人间化身）似乎被围观人群的喝彩刺激得有些亢奋，也可能是被龙渊湖方向刚刚那短暂却恐怖的邪神气息波动所惊扰（尽管被陈源“暂停”了），他猛地一个旋身，手中那柄灌注了一丝微弱神力的双手巨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以一个极其狂放的角度，朝着场外人群的方向——不偏不倚，正对着挤在前排、正欣赏面人关公的陈源——斜劈而来！
这一劈，看似表演，实则蕴含了战神一丝被惊扰后的烦躁和示威！剑风凌厉，带着无形的威压，足以让前排的普通人吓得腿软跌倒！
“小心！”围观人群中响起几声惊呼！
陈源正低头欣赏面人关公的红脸长髯，似乎根本没注意到那劈来的剑风。巨大的皮卡丘笑脸正对着那呼啸而至的寒光。
就在剑风及体的刹那——
陈源像是被旁边人的惊呼打扰了雅兴，有些不耐烦地、极其随意地抬了抬拿着面人关公的右手手腕，似乎只是想换个姿势拿稳自己的新玩具。
他手腕抬起的角度，不偏不倚，正好让面人关公手中那柄用黄色面团捏成的、小小的“青龙偃月刀”，迎上了提尔化身劈来的、蕴含着一丝战神神力的双手巨剑剑锋！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被拉长成了慢镜头。
那柄寒光闪闪、足以斩断钢铁的巨剑剑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触碰到了面人关公手中那根牙签般粗细、软塌塌的面塑刀尖。
没有金铁交鸣的巨响。
没有能量碰撞的光华。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带着点粘腻感的…“噗叽”。
如同烧红的刀尖，切进了一块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软年糕。
提尔化身只感觉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如同整个天地倾轧下来的恐怖力量，顺着剑身猛地传来！他灌注在剑身上的那一丝战神神力，如同遇到骄阳的薄雪，瞬间消融！他引以为傲的、足以生撕虎豹的强悍体魄，在这股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呃啊——！”一声压抑到极致、充满了惊骇欲绝的痛哼从他喉咙里挤出！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中那柄千锤百炼的双手巨剑，在碰到那软塌塌面塑刀尖的瞬间，如同被投入强酸之中，从剑尖开始，迅速变得…柔软、塌陷、扭曲！
剑身的金属光泽褪去，化为一种黯淡的、如同劣质塑料的灰白色！
锋利的剑刃卷曲、融化！
笔首的剑身如同面条般软垂、变形！
最后，整柄巨剑，连同他握着剑柄的手，都在一股无形的、令人绝望的规则力量作用下，扭曲、塌缩、重塑！
仅仅一个呼吸间！
一柄寒光闪闪的双手巨剑，连同战神提尔化身握着剑柄的右手，被硬生生“捏”成了一个…巨大、粗糙、造型滑稽可笑的…灰色塑料玩具剑！玩具剑的剑柄末端，还粘连着一个同样由血肉骨骼“重塑”成的、同样塑料质感的、Q版的…小手模型！
“当啷…”
那柄巨大的塑料玩具剑（连带着那只Q版小手）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塑料声响。
全场死寂。
锣鼓声停了。
喷火的忘了喷火。
耍链锤的链锤脱手砸了脚也浑然不觉。
所有围观人群，包括那几个卖艺的同伴，全都目瞪口呆，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法，死死盯着地上那柄巨大的、充满廉价感的塑料玩具剑，以及剑柄上那个小小的、同样塑料质感的Q版小手！
战神提尔的化身站在原地，左手还保持着挥剑的姿势，脸上的油彩掩盖不住瞬间褪尽的血色和瞳孔深处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惊骇、剧痛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的右手…连同他的武器…被…被一个面人…变成了…玩具？！
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陈源——那个穿着滑稽皮卡丘T恤、手里还捏着面人关公、似乎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的男人！
陈源像是终于被这突如其来的死寂打扰了，他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西周呆若木鸡的人群，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柄巨大的塑料玩具剑和Q版小手，眉头皱了起来，一脸嫌弃：
“嚯！谁家熊孩子玩具乱丢？这么大个塑料剑，绊着人怎么办？” 他像是嫌那玩具碍眼，抬脚，随意地在那巨大的塑料剑柄上轻轻拨了一下。
塑料玩具剑（连同那只Q版小手）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撞到了旁边一个看傻了的小孩的脚。
小孩被冰冷的塑料触感惊醒，“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哭声像是打破了某种魔咒，围观的人群轰地一下炸开了锅！惊疑、恐惧、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我的妈呀！刚才怎么回事？剑…剑怎么变成玩具了？！”
“眼花了吧？肯定是魔术！障眼法！”
“可…可那手…那手怎么也…”
“那穿皮卡丘的…他…他刚才好像就抬了下手…”
提尔的化身听着周围的议论，感受着断腕处（虽然变成了塑料，但痛觉神经还在疯狂传递着被“重塑”时的极致痛苦）传来的剧痛，再看着陈源那看似茫然实则漠然的眼神，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冲上天灵盖！比首面奥丁的怒火更加恐怖！
恐惧压倒了一切！他甚至不敢去捡地上那象征着他战神尊严被彻底践踏的“玩具”，用仅存的左手捂着剧痛的右手（塑料）断口，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撞开人群，头也不回地朝着远处疯狂逃窜！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陈源看着那仓惶逃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完好无损、依旧威风凛凛的面人关公，撇了撇嘴：“跑什么跑？踩坏花花草草不用赔啊？没素质。” 他像是被这扫兴的插曲坏了心情，也没了看热闹的兴致，把面人关公小心地插在油纸包的绳结上，拎好东西，趿拉着人字拖，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转身挤出人群，晃悠着消失在街角。
人群还在围着那柄巨大的塑料玩具剑和Q版小手议论纷纷，拍照发朋友圈，没人注意到，陈源腋下夹着的油纸包里，那个覆盖着厚厚铜锈的青铜面具，在刚才面人关公“击退”战神剑锋的瞬间，极其微弱地震动了一下。面具咧开的嘴部缝隙深处，一丝极其隐晦的、带着贪婪与渴望的…饕餮纹路…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遥远的龙渊湖深处，那刚刚被强行“安抚”下去的恐怖轮廓，似乎被这近在咫尺的、另一股“神性”被蛮横“重塑”的波动所刺激，再次发出一声压抑着狂怒与贪婪的沉闷低吼，引得整个湖底的污秽黑暗，如同墨汁般更加粘稠地翻滚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