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晚站在古玩城青石板台阶下时,雨丝正顺着伞骨成串滑落。
她仰头望着门楣上“聚宝斋”三个鎏金大字,指尖无意识地着颈间的玉坠——里面还塞着王婶用指甲刻的纸条,边角被雨水泡得发皱,像块浸了血的旧布。
“冷吗?”沈郁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他换了件深灰色西装,袖扣是枚古铜方孔钱,垂落的袖摆扫过她手背时带着点凉意,却比雨水暖和些。
她侧头看他,男人的眉峰被雨雾润得更淡,眼底沉水般的幽光被灵力压得极浅。
今早他用北马禁术封印气息时,黑雾在掌心翻涌如沸,最后凝成枚铜钱嵌进袖扣。
“若被察觉,我至多撑半柱香。”他说这话时,青蚨正从她腕间探出头,铜钱纹路泛着怯生生的橙红色,替他把后半句补全——但若你出事,半柱香也够掀了这整座城。
红绫的笑声就是这时飘来的。
“这位小姐,听说您想看青铜鼎?”
俞晚转身,看见穿红色纱衣的女人从门内步出。
她的裙裾绣着金线缠枝莲,走动时带起风,纱料贴着腿根露出一截雪白,可那笑却像浸在冰里——眼尾上挑的弧度太精准,像用尺子量过的,连嘴角梨涡的深浅都分毫不差。
“红老板听力真好。”俞晚把伞往旁边移了移,让沈郁的影子和自己叠在一起。
她注意到红绫脚边蜷着团白影,等那影子抬首时,她后颈的汗毛猛地竖了起来——那是只狐狸,眼珠是琥珀色的,可瞳孔收缩的瞬间,竟缩成根细针似的竖线。
“干我们这行,耳朵不尖可活不长。”红绫伸手虚引,腕间银铃轻响。
俞晚瞥见她手腕内侧有道青黑痕迹,像被什么东西啃过的瘀斑,正随着动作渗出极淡的黑气。
“请进吧,我这就叫人把鼎抬出来。”
沈郁的手指在她后腰轻轻一按。
她知道这是提醒——红绫身上有股腐木混着血锈的味道,和王婶临终前房间里的阴雾一模一样。
古玩城大堂比外面更暗。
头顶的水晶灯蒙着层薄灰,照得展柜里的瓷器泛着青色。
俞晚跟着红绫往内厅走,靴跟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经过拐角处的博古架时,她突然停步,指尖虚点向柜上的镇纸:“这方端砚不错。”
红绫脚步微顿,回头时笑意更浓:“小姐好眼光,这是明宣德年间的老坑料。”
俞晚没接话。
她从帆布包侧袋摸出文物鉴定仪,金属探头刚贴上镇纸,屏幕就“滴”地发出警报。
淡蓝色光条疯狂跳动,最后定格在“雷属性能量0.3微特斯拉”——这数值对普通古物来说高得离谱,更像……某种封印的残余。
“仪器坏了?”红绫凑过来,发间的狐香钻进俞晚的鼻腔。
那味道甜得发腻,混着点铁锈味,像浸了血的桂花蜜。
“可能吧。”俞晚把仪器揣回口袋,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她想起南茅古籍里的记载:狐妖喜用本命香迷惑人心,若香中带腥,必是吸过生魂。
王婶的生魂散得干净,说不定就混在这香气里。
“要看青铜鼎的话,这边请。”红绫转身时,那只白狐从她裙底钻出来,尾巴扫过俞晚的裤脚。
俞晚感觉到布料下的皮肤泛起凉意,像被蛇信子舔过。
她低头,正看见狐狸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影子——那影子头顶浮着团淡金色光晕,是南茅血脉自动激发的护罩。
“红老板这狐狸养得真好。”沈郁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助理该有的谦卑,可俞晚知道,他这是在用灵力扰动空气,把红绫的注意力从她头顶的光晕上引开。
红绫的手在裙上顿了顿。
她弯腰摸了摸狐狸的耳朵,指甲涂着酒红色甲油,在狐狸的白毛上格外刺眼:“这是我养的小乖,最通人性了。”
小乖。
俞晚盯着狐狸颈间的银铃——和红绫腕上的是同款,铃铛内侧刻着极小的“冥”字,被磨得几乎看不清。
那是幽冥道的标记,她在王婶病房的监控录像里见过,刻在那只撞墙黑影的指甲盖上。
“鼎在里屋。”红绫推开雕花木门,檀香混着潮湿的土味涌出来。
俞晚看见墙角立着尊半人高的青铜鼎,表面绿锈斑驳,鼎腹刻着的饕餮纹却清晰得反常——像被人用刀重新刮过,把原本该模糊的纹路削得锋利如刃。
她往前走了两步,沈郁的手指悄悄勾住她的小指。
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他在她身边三尺内,灵力能护她周全。
“这鼎是上周从陕西收的。”红绫站在鼎前,指尖抚过饕餮的眼睛,“说是西周的,可我总觉得……它在夜里会动。”
俞晚假装凑近看铭文,实则用指节轻叩鼎身。
声音闷得发沉,不像青铜该有的清响。
她想起王婶纸条上的“青铜鼎是关键”——这鼎里,怕不是封着什么东西。
“能让我用X光看看内部吗?”她抬头,看见红绫的瞳孔突然缩成两点。
“当然可以。”红绫的笑没变,可指尖掐进鼎身的力道大得反常,绿锈簌簌往下掉,“不过我这有个规矩——看鼎前,要先让小乖闻闻客人的味道。”
她说着,朝白狐招了招手。
小乖仰起头,琥珀色眼睛里的竖线慢慢展开,这次俞晚看得清楚——那根本不是瞳孔,是两簇幽蓝的鬼火。
狐狸迈着小步凑近,尾巴尖扫过俞晚的脚面时,她听见沈郁在心底低咒。
青蚨从她腕间窜出来,铜钱纹路烧得通红,正对着狐狸的方向滋滋作响。
红绫的眼神终于变了。
红绫眼尾的笑纹骤然绷首。
她原以为这小丫头不过是个普通的文物修复师,顶多带点南茅血脉的灵光,却不想那白狐小乖刚凑近俞晚三步,便突然弓起脊背,喉咙里滚出低哑的呜咽。
琥珀色眼珠里的鬼火剧烈震颤,竟在幽蓝火焰中倒映出另一幅画面——是个穿玄色铠甲的男人,腰间悬着青铜剑,正蹲在雪地里给小乖喂肉干,身后是战火未熄的残城。
沈郁的指尖在俞晚掌心微微发颤。
那画面像根烧红的铁钎,猛地戳进他混沌的记忆里。
千年残魂中浮起细碎的片段:北马少主沈郁,率灵师军平定边乱时,曾与十二山灵立约,以本命血饲其灵魄,换它们护一方安宁。
这白狐...是当年他亲手从箭簇下救回的小兽,名唤"阿念"。
"小乖!"红绫厉喝一声,涂着酒红甲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早该想到,这两人能查到聚宝斋,绝不是普通的文物贩子。
方才俞晚头顶那圈淡金护罩,还有沈郁袖扣里若隐若现的铜钱黑雾,分明是南茅北马的联手。
她猛地扯过案头雕花木盒,掀开盖子的瞬间,浓烈的檀木香混着腐肉味扑面而来——那是用生魂炼的摄魂香。
"既然来了,不如留在这儿。"红绫的声音甜得发黏,指尖在香炉上划过,火星"噌"地窜起,熏得俞晚喉间发腥。
烟雾里浮起数十道半透明虚影:有吐着信子的蛇,爪尖带血的鹰,还有长着三尾的黑猫,每道虚影都睁着空洞的眼,朝着两人脖颈首扑过来。
俞晚后背抵上沈郁胸膛。
她能感觉到他胸腔里翻涌的灵力,像闷在陶罐里的雷。"闭眼。"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带着点千年寒潭的凉,"这些是被控制的灵宠,我撑得住。"话音未落,沈郁银灰色的瞳孔骤然亮起,黑雾从袖扣铜钱里涌出来,在两人身周凝成半透明的屏障。
最近的蛇影撞上屏障,发出刺耳的尖啸,被黑雾腐蚀成一缕青烟。
"她在用香炉控制它们。"沈郁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悄悄掐住俞晚手腕,将一丝冰冷却温暖的灵力渡进她血脉。
俞晚突然看清了——那些虚影的脖颈处都系着细若游丝的黑绳,另一端全缠在红绫手中的香炉上。
而小乖的黑绳最粗,几乎要勒进它颈间银铃里。
"阿念。"沈郁望着白狐,喉结动了动。
这是他千年前给它取的名字。
他抬起右手,掌心浮起枚铜钱,正是方才封印气息用的那枚。
铜钱上的"北马"篆文发出暖黄光芒,轻轻落在小乖面前。
白狐的瞳孔瞬间褪去幽蓝,尾巴尖微微颤抖着扫过铜钱,喉咙里发出幼犬般的呜咽——那是灵宠认主的信号。
红绫的脸色终于变了。
她能感觉到控制小乖的黑绳在松动,慌忙要去抓香炉,却见白狐突然转身,用脑袋蹭了蹭俞晚的手,然后朝着内厅角落的博古架跑去。
它的尾巴尖,在青石板上扫出一道浅痕,像是在引路。
"晚晚。"沈郁扣住她手腕,"跟它走。"他的灵力屏障开始出现裂痕,黑雾被摄魂香腐蚀出一个个小孔,"我撑不了多久,红绫的香炉里至少封了三十个生魂,灵力太杂。"
俞晚咬着唇点头。
她摸出帆布包里的强光手电,跟着白狐钻进博古架后的暗门。
门后是段向下的石阶,潮湿的土腥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小乖的银铃在前方叮当作响,每跑两步就回头看看,确认两人跟上。
沈郁落在最后,每走一步都用铜钱在墙上刻下北马镇魂纹——这是防止红绫追来的后手。
石阶尽头是间密室。
墙上嵌着盏青铜灯,灯油里泡着半截人指,火苗诡异地泛着青。
俞晚的手电光扫过墙面,倒吸一口冷气——整面墙都嵌着青铜鼎,大的如圆桌,小的仅手掌长,每个鼎腹的饕餮纹都和外厅那尊一样,被重新刮刻得锋利如刃。
小乖突然停在角落的博古架前。
它抬起前爪,轻轻舔舐架上的镇纸——那是块墨玉镇纸,表面原本只刻着简单的云纹,此刻却在白狐的唾液浸润下,浮现出五个暗红篆字:北马镇魂柱。
青铜灯的火苗"噼啪"炸响。
俞晚的手电光晃过那五个字时,沈郁的指尖突然刺痛——那是北马血脉对祖器的感应。
他望着镇纸上的纹路,终于想起千年前的最后记忆:北马一族被叛徒暗算时,曾将最重要的镇魂柱拆成七块,分别封在七件古物里。
而这块镇纸...正是其中一块。
"沈郁。"俞晚转头看他,手电光在他眼底映出细碎的光,"这和王婶说的青铜鼎有关联吗?"
沈郁还未回答,头顶突然传来重物坍塌的声响。
红绫的尖叫混着灵兽的嘶鸣顺着石阶灌下来:"抓住他们!
别让他们碰那些鼎——"
小乖猛地竖起耳朵,用脑袋撞了撞镇纸。
镇纸下的木架"咔"地弹出暗格,露出半卷泛黄的绢帛。
俞晚刚要伸手,沈郁突然将她拽进怀里——密室顶端的青砖簌簌掉落,一道黑影破顶而入,正是红绫。
她的长发披散,腕间银铃碎成两半,露出下面爬满黑鳞的手臂。
"想走?"红绫的声音变得沙哑,喉咙里像是塞了块生锈的铁片,"先把命留下!"
沈郁将俞晚护在身后,银瞳里的黑雾翻涌如沸。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俞晚正攥着从暗格里摸出的绢帛,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绢帛边缘有行极小的字,在手电光下若隐若现:"镇魂柱现,幽冥必乱。"
而镇纸上的"北马镇魂柱"五个字,在青灯映照下,正缓缓渗出暗红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