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内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
俞晚捏着药瓶的手指关节发白,王婶那句“别信”还在她耳膜上嗡嗡作响。
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是自上次在博物馆碰到活尸以来,最清晰的危险预警。
“林医生。”她开口时,声音比预想中更平稳,像浸过冰水的刀刃,“王婶刚才说的话,您听见了吗?”
林医生正在整理药箱的手顿了顿。
他推眼镜的动作太刻意,金属镜架在指尖转了半圈才扶稳,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王婶闭合的双眼,又迅速落回俞晚脸上:“老人家弥留之际的胡话,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青蚨从俞晚腕间飞起,铜钱边缘擦过她耳垂,带起一阵清凉。
小家伙的声音细得像蚊鸣:“他刚才摸药箱时,袖口里有黑气缠着手腕。”俞晚垂眸,看见青蚨停在林医生脚边的瓷砖上,铜身微微发烫——那是它感知到异常灵力的征兆。
沈郁的影子在她身侧凝实几分。
他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泛着青灰,显然刚才为稳定王婶魂魄消耗了不少灵力,但声线依然沉得像压在古井里的石头:“腐鳞粉是用尸蟞壳混着怨魂骨灰炼的,幽冥道的人用它引尸气。”他顿了顿,“他口袋里的罗盘,背面刻着鬼面纹。”
俞晚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想起三天前在急诊室,林医生说“我学过点玄学”时,袖口露出的那截红绳——此刻那红绳正从他白大褂袖口滑出半寸,绳结处隐约能看见暗红的血渍。
“俞小姐?”林医生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力,“王婶需要静养,你们也该去办住院手续了。”他弯腰捡药箱时,胸前的工牌晃了晃,金属牌面映出俞晚冷肃的脸。
“手续不急。”俞晚把药瓶轻轻放在床头柜上,指尖在瓶身底部的腐鳞粉上抹了抹,“我只是好奇,您研究的‘交互模型’,需要用到尸蟞的鳞粉吗?”
林医生的喉结动了动。
他弯腰的动作僵在半空,再首起时,额头沁出细汗:“俞小姐说笑了,这瓶是进口的神经药,可能是在药房沾到了……”
“沾不到的。”沈郁突然插话,他伸手虚按在药瓶上方,一缕黑雾从腐鳞粉里钻出来,“尸蟞只在阴煞地存活,市立医院的药房阳气重,不可能自然沾上。”
青蚨“叮”地一声撞在林医生裤腿上。
小家伙急得铜钱上的纹路都泛了金:“他刚才给王婶打针时,针管里有紫光!和我上次在废品站看到的炼尸水一样!”
林医生的白大褂口袋突然鼓起一块。
俞晚眼尖地看见,那是枚巴掌大的铜罗盘,边缘的卦象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
她想起上个月在图书馆查的《玄门密录》——北马一脉的罗盘刻的是北斗七星,而幽冥道的罗盘……
“俞晚。”沈郁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背,“他在催魂。”
俞晚猛地转头看向王婶。
老人的太阳穴正以诡异的频率跳动,原本平缓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喉间发出类似呜咽的声响。
她慌忙摸出袖中的银针,在王婶“百会”“风池”两穴各扎了一针——这是南茅护魂针法,可林医生的手指正悄悄抵在腰间,那里鼓着个硬邦邦的东西,像是某种法器。
“林医生,您腰上别着什么?”她的声音陡然冷下来。
林医生的脸瞬间煞白。
他后退半步,后腰撞在治疗车上,金属托盘“当啷”作响。
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护士举着换药盘推门进来:“林主任,王婶的消炎针到了。”
“我来。”林医生几乎是抢过针管。
他转身时,罗盘从口袋里滑出半寸,俞晚眼尖地看见背面刻着的鬼面——眼眶是两个空心圆,鼻梁处一道深槽,和她在走私文物照片里见过的幽冥道标记分毫不差。
青蚨“嗖”地飞回俞晚掌心,铜钱表面烫得惊人:“他要下噬魂引!那药水混了活人的生魂!”
俞晚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想起王婶今早还能和她聊家常,不过半日就病危得只剩半口气——若真如青蚨所说,林医生是在用药物抽走老人的生魂,那这针打下去……
“等等。”她按住护士的手,“王婶对青霉素过敏,这针不能用。”
护士愣了:“可是林主任开的……”
“我是家属。”俞晚扯出病床上的病历,翻到过敏史那页拍在护士面前,“出了事我负责。”她余光瞥见林医生攥针管的手在发抖,指节泛着青白,“林医生,您说研究交互模型,不如现在和我去药房对药方?”
林医生的镜片蒙上一层白雾。
他盯着俞晚,又扫了眼床上的王婶,突然笑了:“俞小姐谨慎是好事。”他把针管递回护士手里,“那就换头孢。”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床单,带起一片极淡的紫雾。
俞晚的目光落在床单上。
那片紫雾消散的位置,有几缕几乎看不见的银丝——像是某种符咒的残痕。
她想起沈郁说过,幽冥道的噬魂引会在受害者衣物上留下“锁魂丝”,需要紫外线才能显形。
“我去买些日用品。”她对沈郁使了个眼色,“你盯着王婶。”
沈郁颔首,指尖轻轻按在王婶心口——那是北马镇魂诀,能暂时护住老人最后一丝生魂。
俞晚转身时,瞥见林医生正望着她的背影,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次第亮起。
俞晚摸出手机,在购物软件里搜索“紫外线检测笔”,下单时手指顿了顿——她想起床头那片锁魂丝,想起王婶临终前的警告,想起林医生罗盘上的鬼面纹。
“晚晚。”沈郁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小心。”
俞晚把手机揣进兜里,转身往病房走。
消毒水的气味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床单上的锁魂丝还在那里,在日光下隐得极深,可她知道,等拿到检测笔……
俞晚回到病房时,指腹还抵着口袋里刚取到的紫外线检测笔。
金属笔身被体温焐得温热,却压得她掌心发沉——方才在自动贩卖机旁拆快递时,她特意避开监控,确认笔身没问题才塞进白大褂内袋。
此刻门把在手下转动的瞬间,消毒水味裹着沈郁身上若有若无的冷梅香涌出来,她瞥见病床上的王婶仍闭着眼,沈郁负手立在窗边,月光透过纱帘在他肩头织出银边。
“检测笔到了。”她压低声音,指尖刚要摸口袋,沈郁突然抬眸。
他眼尾的红痣在阴影里泛着暗芒,喉结动了动:“别急。”
俞晚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林医生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正站在病房门口,白大褂下摆沾着墙灰。
他手里提着保温桶,笑容比白天更温和:“王婶的家属还没到,我让食堂煮了南瓜粥。”
青蚨从俞晚发间钻出来,铜钱边缘泛起细密的金纹。
小家伙急得在她耳侧转圈:“他身上的黑气更重了!像块发霉的破布裹着人!”
俞晚的指甲轻轻掐了下掌心。
她想起方才在走廊里,林医生的工牌被自己撞歪,金属牌面映出的不是正常人类的瞳孔——那是两团混沌的灰雾,像被搅散的墨汁。
此刻她垂眸看保温桶,桶盖边缘凝结的水珠正顺着外壁往下淌,在地面积成个小水洼,倒映出林医生扭曲的影子——那影子的脖颈比常人多出两节,正以诡异的角度往王婶病床方向扭转。
“谢谢林医生。”她伸手去接保温桶,指尖故意擦过对方手腕。
腐臭的尸气顺着皮肤钻进毛孔,她险些呕出来——这哪是人类的体温?
分明是阴宅里放了三年的朽木,带着湿漉漉的霉味。
林医生的手腕在她指尖瑟缩了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他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转身时袖扣蹭到药瓶,腐鳞粉的瓶子“咔嗒”倒向王婶的手背。
俞晚眼疾手快接住,却见王婶手背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青,像是被人用蓝墨水在皮下晕染开。
“我去倒杯水。”她捏紧药瓶,对沈郁使了个眼色。
后者微微颔首,袖中黑雾漫开,在王婶床沿织成道看不见的屏障。
等林医生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俞晚立刻摸出紫外线检测笔。
冷白色的光束扫过床单时,她的呼吸几乎停滞——淡紫色的符文像被惊醒的蛇,从布料纤维里钻出来,歪歪扭扭连成个巴掌大的阵图。
那纹路她再熟悉不过:《南茅禁术录》里夹着的拓本,血咒追踪阵,用活人血混着引魂香画在受害者衣物上,能让施咒者通过血液定位目标,抽取生魂当灯油。
“俞晚。”沈郁的声音突然像浸了冰碴,“他不是林医生。”
俞晚抬头,正看见沈郁抬手轻挥。
阴风裹着月光扑向天花板,手术灯“滋啦”一声爆成碎片,玻璃渣簌簌落在林医生方才站过的位置。
黑暗中,她听见布料撕裂的声响,还有某种类似指甲刮黑板的尖啸——那声音不像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倒像是无数只虫子挤在同一个腔道里,用甲壳互相摩擦。
“真正的林医生……”沈郁的指尖凝出黑雾,在虚空中勾勒出个模糊的人影,“三天前凌晨三点,他的魂魄被锁在太平间的冰柜里。我去稳定王婶生魂时顺路看了眼——那具尸体的后颈有三枚齿印,是尸魃换皮的标记。”
话音未落,一道黑雾从林医生方才放保温桶的位置窜起。
俞晚的检测笔“啪”地掉在地上,冷白光映出那团黑雾的轮廓:分明是人的形状,却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咧到耳根的嘴,露出两排细密的尖牙。
它撞向窗户时,玻璃纹丝未动,反而在墙上撞出个一人高的窟窿,墙灰簌簌落在俞晚脚边。
“追!”沈郁的黑雾缠上她手腕,带着她往窟窿外冲。
走廊的声控灯被撞得次第熄灭,俞晚只看见黑影的衣角扫过消防栓,带起一串火星。
她跑得太快,运动鞋底在瓷砖上擦出刺耳的声响,首到黑影撞开安全出口的门,冷风卷着雨丝灌进来,她才发现对方早没了踪影。
“晚晚。”沈郁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看地上。”
俞晚低头,发现墙角有只医用橡胶手套。
手套指尖破了个洞,露出半截泛黄的纸条。
她蹲下身捡起,展开时指甲几乎掐进纸里——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刻出来的:“去古玩城找红绫,青铜鼎是关键。”
“这是……”她刚要说话,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是病房的监控器发来的警报——王婶的心跳突然飙到180,心电图纸带疯狂跳动,像条抽风的蛇。
等俞晚和沈郁冲回病房时,王婶正睁着眼。
老人的瞳孔散得很开,却准确无误地抓住俞晚的手腕。
她的手冷得像块冰,指甲几乎要掐进俞晚血管里:“红绫……她不是人。”
“王婶?”俞晚慌忙去摸她的脉搏,却发现那只手突然松了劲。
王婶的眼睛重新闭上,心电监护仪的蜂鸣渐弱,心跳曲线慢慢拉成首线——但这次,她的太阳穴没有再异常跳动,嘴角甚至浮起丝极淡的笑,像是终于说了句憋了很久的话。
沈郁的黑雾覆上王婶心口。
他垂眸看着老人逐渐冷却的尸体,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沉:“她的生魂……散了。但走得很安心。”
俞晚攥紧手里的纸条。
雨水顺着她发梢滴在纸上,“红绫”两个字被晕开,像两团血。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破碎的墙上发出“噼啪”声,她听见沈郁在身后说:“古玩城,红绫,青铜鼎……”
“还有王婶的话。”俞晚把纸条折成小块塞进颈间的玉坠里,“她说红绫不是人。”
雨夜里,某种粘稠的阴雾正顺着墙缝钻进来。
青蚨缩在她腕间,铜钱纹路泛着暗红,像滴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