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那带着从未有过的、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颤抖和震动的质问,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夏灼混乱的心上。训练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两人耳机里传来的、毒圈收缩的滋滋电流声,和陆沉角色那压抑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无声地宣告着战斗的终结和某种东西的崩裂。
夏灼僵在椅子上,手指还无意识地按在灰白屏幕的键盘上,指尖冰凉。他看着自己角色倒地的位置,距离陆沉只有一步之遥。视野里是“队伍己被淘汰”的冰冷提示。身体里那股不顾一切扑出去的冲动和热血,在死亡降临后迅速冷却,只剩下巨大的虚脱感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荒谬的茫然。
他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扑出去?为了那该死的“双核积分”?为了奖金?还是…仅仅因为那一瞬间,看到子弹射向陆沉暴露的身影时,心脏被攥紧的窒息感?
他不知道。脑子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
耳机里,陆沉那压抑的呼吸声似乎平复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他没有再说话,没有像往常一样毒舌嘲讽,也没有任何指令。只有角色在遗迹里缓慢移动、舔包、打药的细微声响透过电流传来,像是对这场惨烈牺牲后唯一战利品的漠然处理。
复盘的时候,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老K看着录像里夏灼那飞蛾扑火般的挡枪操作,眉头拧成了死结。他张了张嘴,想骂“莽夫”“送死”,可看着屏幕上“Spark”瞬间被子弹撕裂的惨烈画面,再看看旁边陆沉那张毫无表情、眼神却深不见底的侧脸,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战术板拍得啪啪响。
“配合!默契!不是让你去当人肉沙包!Silence需要的是火力支援和破点,不是挡子弹的肉盾!都给我好好想想!”老K的声音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疲惫。他点了点屏幕上夏灼倒地的位置,“这波…动机值得肯定,但方法愚蠢至极!下次再这么干,扣奖金!”
夏灼低着头,手指抠着桌沿,一声不吭。他能感觉到旁边陆沉投来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审视,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带着探究和…一丝他看不懂的沉郁?那目光像有实质的重量,压得他抬不起头。
训练结束后,夏灼像逃一样冲出了训练室,一头扎进洗手间。冰冷的水流哗啦啦地冲击着他的脸颊,试图浇灭心头的燥热和那种挥之不去的、被陆沉目光锁定的怪异感。他看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耳尖和眼底残留的惊悸,只觉得无比烦躁。
挡枪?他居然替那个毒舌冰山挡枪?还被对方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
“疯了…真是疯了…”夏灼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狠狠抹了把脸。
回到707宿舍,里面一片漆黑。陆沉似乎还没回来。夏灼松了口气,又莫名地有点失落(?)。他把自己摔进床里,盯着天花板发呆。手腕上训练留下的酸痛还在隐隐作祟,提醒着他白天的地狱特训。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遗迹决赛圈那电光火石的一幕——自己扑出去的身影,子弹撕裂躯体的音效,还有陆沉最后那句带着颤音的质问…
鬼使神差地,夏灼坐了起来。他走到宿舍角落那个小小的冰箱前,拉开柜门。冷气扑面而来。里面塞满了陆沉的牛奶,各种牌子,各种口味,码放得还算整齐(大概是阿哲收拾的?)。而在角落里,孤零零地躺着两罐红色的可乐,铝罐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冰凉。
夏灼盯着那两罐可乐看了几秒,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天人交战。最终,他伸出手,拿起其中一罐。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指尖蔓延开来,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就当…谢礼?谢他不杀之恩?(指最后那没打到他头上的98K)还是…为自己那愚蠢的挡枪行为道个歉,划清界限?
夏灼拧着眉,攥紧了那罐冰可乐,像是攥着一个烫手的决定。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奔赴刑场一样,转身走出了宿舍。
训练室的灯还亮着。巨大的战术屏幕上,萨诺雨林的地图被放大,上面标记着密密麻麻的路线和点位。陆沉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背对着门口,微长的黑发在屏幕幽光下泛着冷硬的色泽。他穿着那件拉链只拉到一半的黑色队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感。修长的手指在平板上缓慢滑动,似乎在研究着什么。
夏灼的脚步顿在门口,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他握紧了手里的可乐罐,冰凉的铝罐硌得他掌心发疼。进去?还是不进去?
犹豫了几秒,那股子破罐子破摔的倔强劲儿又占了上风。他咬咬牙,迈开步子,故意把脚步声踩得很重,噔噔噔地走到陆沉的桌子旁边。
陆沉似乎没有察觉,依旧专注地看着平板。
夏灼盯着他专注的侧脸轮廓,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猛地抬手,将那罐冰凉的、凝结着水珠的可乐,“咚”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陆沉摊开的战术地图旁边!
力道之大,震得桌面上几个空牛奶盒都轻微晃动了一下。
“谢礼!”夏灼梗着脖子,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生硬,甚至带着点赌气的意味。他飞快地说完,目光却不敢看陆沉的脸,只是死死盯着那罐在桌面上微微震颤的可乐,耳尖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泛红。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沉滑动平板的手指顿住了。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和“谢礼”两个字惊动,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屏幕的幽光映亮了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微长的黑发下,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如同寒潭般转向夏灼,又缓缓地落在那罐突兀地砸在战术地图上的红色可乐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疑惑,只有一片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沉寂。视线在那罐可乐上停留了大约三秒钟,然后,极其自然地移开,重新落回夏灼那张强装镇定、耳尖却红得滴血的脸上。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夏灼只觉得陆沉的目光像探照灯,要把他那点强撑的镇定和别扭的心思都照穿,窘迫得几乎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他猛地别开脸,准备像完成任务的快递员一样,放下东西就立刻撤退。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
陆沉动了。
他那只骨节分明、异常干净的手,极其随意地伸向自己桌角——那里放着一个印着星火队徽的黑色保温杯。他的指尖没有碰保温杯,而是精准地掠过它,从保温杯旁边,拿起了一罐同样红色的、完好无损的冰可乐。
那罐可乐显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不久,铝罐上同样凝结着细密冰冷的露珠,在屏幕幽光下闪烁着微光。
陆沉的手腕随意地一翻,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随手递过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那罐冰凉的可乐,不偏不倚,稳稳地、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被推到了夏灼面前的桌沿上。
铝罐与桌面摩擦,发出轻微的“沙”声。
夏灼的动作瞬间僵住!他愕然低头,看着自己面前那罐突然出现的、还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可乐,又猛地抬头看向陆沉。
陆沉己经收回了手,重新拿起了平板。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侧脸在幽光下显得轮廓分明,薄唇微启,声音依旧是那种刚睡醒般的沙哑,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清晰地传入夏灼的耳中:
“冰的。”
说完这两个字,他便不再理会夏灼,手指在平板上继续滑动,仿佛刚才那罐可乐的交接从未发生。
夏灼彻底懵了。他看看自己砸过去的那罐可乐,又看看陆沉推过来的这罐“冰的”,再看看陆沉那张专注看平板的、毫无表情的侧脸…
这算什么?礼尚往来?还是…毒舌冰山式的…关心?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夏灼的耳尖更红了。他站在桌前,像个傻子一样,拿着陆沉给的冰可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几天后的又一场高强度双排训练赛。地图依旧是萨诺雨林,决赛圈刷在了地图边缘一处废弃的伐木场。巨大的原木堆叠如山,生锈的机械臂如同巨兽的骸骨,构成了一片复杂而危险的战场。毒圈己经缩到极限,仅能容纳两队人勉强周旋。场上只剩星火二人组和最后满编的“飓风”战队。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枪声早己停歇,只剩下风吹过铁皮棚顶的呜咽和毒圈收缩的滋滋电流声。每一次细微的声响都牵动着紧绷的神经。
夏灼和陆沉分别卡在两堆巨大的原木后面,互为犄角。夏灼的M416枪口警惕地扫视着左前方一排低矮的工棚,陆沉的98K则如同磐石般架着右前方视野开阔的装卸区。汗水沿着夏灼的额角滑落,流进衣领,带来一丝黏腻的痒意。高强度的专注和手腕的旧伤让他的手臂肌肉隐隐作痛。
“左前工棚,第二扇窗户,有反光,疑似镜片。”陆沉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压得极低,冰冷而清晰,“右前装卸区,履带车后,至少一个架枪。还有一个位置不明。”
夏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位置不明才是最危险的!他努力集中精神,红点准星死死套住陆沉报点的工棚窗口。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右前方那堆原木的阴影边缘,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晃动!不是履带车后那个!是另一个!在更靠近陆沉侧翼的位置!一块孤立的巨石后面!
“右前!石头后!还有一个!在瞄你!!”夏灼的嘶吼带着破音的惊急,瞬间撕裂了耳机里的死寂!
几乎就在他吼声出口的瞬间!
“哒哒哒哒——!”
“砰!砰!”
致命的枪火从三个方向同时爆发!工棚窗口火光闪烁!履带车后子弹泼洒!而那块孤立的巨石后面,一把精准的Mini14枪口喷射出火焰!
子弹如同毒蛇般瞬间锁定了陆沉藏身的原木堆边缘!
“找掩…”陆沉的指令被淹没在枪声里!
夏灼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他看到陆沉的角色在子弹的冲击下被迫缩回掩体,血条似乎掉了一小截!那个石头后的敌人位置太刁钻,正好卡在陆沉的射击死角!
怎么办?!强冲?来不及!封烟?会暴露位置!呼叫陆沉转移?更危险!
电光火石间!夏灼的目光扫过自己背包栏——里面除了弹药和投掷物,还有一样东西!是之前休息时,他鬼使神差塞进去的一罐可乐!冰凉的铝罐图标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夏灼的脑海!他想起了宿舍里那两罐可乐的“外交”,想起了陆沉那句平淡的“冰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乐换你右边石头后那个——!!!”夏灼的嘶吼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期待,瞬间穿透了耳机里震耳欲聋的枪火声!
吼声出口的瞬间,夏灼操控角色猛地从原木后探身!但他不是开枪!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背包里那罐虚拟的“可乐”,朝着右前方那块孤立的巨石方向,狠狠地投掷了出去!
虚拟的投掷物轨迹划过一道低矮的弧线!
这举动在激烈的枪战中显得如此突兀和愚蠢!飓风战队的队员似乎都被这莫名其妙的投掷物弄懵了!火力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滞!
就在这千分之一秒的迟滞瞬间!
“砰!!!”
一声沉闷、暴烈、带着绝对掌控力的98K轰鸣,在夏灼左侧的原木堆后轰然炸响!枪口喷射的火焰甚至照亮了夏灼的屏幕边缘!
子弹如同死神的精准点杀,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巨石后方那个刚刚暴露了身位的敌人头盔!
【Silence 使用 Kar98k 爆头淘汰了 Hurrie_Hawk】
击倒提示跳出的同时!
“嗤——!”
一声极其清晰的、带着气泡翻涌声响的易拉罐开启声,几乎同步在夏灼的耳机里炸响!
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真实,仿佛就贴着他的耳膜开启!
夏灼猛地扭头!
只见陆沉操控的角色依旧稳稳地架着枪,98K的枪口还冒着淡淡的硝烟。而在他角色的脚边,不知何时,竟然真的出现了一罐被开启的、虚拟的冰可乐!铝罐斜倒在泥土里,棕褐色的液体正汩汩地流淌出来,在屏幕幽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98K的轰鸣与易拉罐开启的嗤响,在这一刻,形成了战场上最诡异也最震撼的交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