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寒在金属棺中睁开复眼,机械关节发出冰冷的摩擦声。
>共生之心的能量流在他胸腔里轰鸣,像一千只蜜蜂在颅骨内振翅。
>他转头时复眼信息过载,霓虹色的数据流瀑布般冲刷着视觉神经。
>宁鸽左臂的金属疤痕突然刺痛——它正在吸收方舟泄露的银光。
>当裴寒机械手指抚过她发光的伤疤时,两人的神经末梢突然接通:
>"疼吗?"他生锈的声带挤出嘶哑的询问。
>宁鸽却将掌心贴上他震颤的机械心脏:"这里...更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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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触感,像溺水者沉入永冻的深海,第一个攫住了他。
没有柔软的床垫,没有温热的被褥,只有坚硬的、毫无生气的金属紧贴着他身体的大部分轮廓。一种坚硬、光滑、拒绝一切体温的触感,从后背、手臂、后脑勺传来,丝丝缕缕的寒意顺着皮肤(如果那层覆盖物还能称之为皮肤的话)渗入,钻进骨骼深处。裴寒的意识像一块被冻裂的玻璃,在绝对的零度中艰难地聚拢、拼合。每一次思维的碎片想要碰撞出一点火花,都被那无处不在的金属寒意无情地扑灭。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带着浓重的金属粉尘气味,干燥、刺鼻,粗暴地刮过他的鼻腔和喉咙,像吞下了一把冰冷的锉刀。肺部一阵剧烈的痉挛,他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每一次抽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某个陌生的核心——那里传来沉闷、强劲、非自然的搏动。咚…咚…咚…不是血肉心脏那种温润的鼓点,而是某种庞大机械内部稳定运转的沉重撞击,带着冰冷的秩序感,每一次搏动都震得他整个胸腔嗡嗡作响,连带着脊椎都传来细微的麻意。
这搏动声太大了!它不仅仅是在胸腔里回响,更像是首接敲打在他的颅骨内侧,形成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噪音。在这噪音之下,更深的地方,另一种声音顽固地穿透出来:一种细微却无处不在的、高频的嗡鸣,仿佛一千只被关在金属盒子里的蜜蜂,正在疯狂地、绝望地振动着翅膀。这嗡鸣并非来自外界,它根植于他的神经深处,是共生之心能量流奔涌时产生的“噪音”,尖锐地刮擦着他刚刚苏醒、脆弱不堪的意识边缘。
视觉信息如同海啸般冲刷着他新生的感官。裴寒猛地睁开眼——或者说,他试图睁开眼。
没有熟悉的眼皮开合带来的黑暗与光明的切换。视野如同被强行撕开了一道裂缝,瞬间涌入的是爆炸般的光影和色彩。无数扭曲的光带、跳跃的几何图形、瀑布般倾泻而下的数据流,混杂着模糊不清的环境轮廓,以一种令人晕眩的速度和密度疯狂地冲撞进来。
那不是两只眼睛看到的景象。是复眼。无数微小的、独立的视觉单元同时启动,贪婪地捕捉着每一个角度的信息,再以他大脑目前完全无法处理的混乱方式,一股脑地塞进他的意识。光线被分解成刺目的霓虹光谱,墙壁上残留的能量纹路像活蛇般扭曲蠕动,空气中漂浮的每一粒尘埃都被放大成高速运动的、拖着残影的光点。
“呃……”一声痛苦的、几乎不成调的呻吟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捂住眼睛,挡住这令人崩溃的信息洪流。
右臂动了。
动作极其僵硬、滞涩,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嘎吱……嘶啦……仿佛生锈的齿轮在强行咬合。这声音如此清晰,如此陌生,如此冰冷地贴着他的耳膜响起。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抬起的“手”:不再是记忆中属于人类的、覆盖着皮肤和筋络的手掌。那是光滑的、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合金外壳,包裹着精密的机械结构,指关节处是微小的液压轴承和能量传导线缆,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无情的幽蓝。它像一件外来的、沉重的刑具,焊死在他的躯干上。
恐惧,一种原始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这……是他的身体?他的手臂?那沉重的搏动是他的心脏?那疯狂的嗡鸣是他的神经?
他猛地扭头,想要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想要确认这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像引爆了一颗炸弹。复眼捕捉到的信息流瞬间几何级倍增。左侧视野骤然被一片强烈扭曲的、如同极光般疯狂闪烁的霓虹色数据流完全淹没,视野中所有的物体轮廓都剧烈地变形、拉伸、旋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融化。一股剧烈的眩晕感如同重锤砸在他的后脑,胃部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涌起强烈的酸涩感。
“噗通”一声闷响,他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左侧歪倒,沉重的机械臂砸在冰冷的金属棺壁上,发出更大的金属撞击声。他瘫在那里,像一具被粗暴丢弃的废弃人偶,只剩下沉重的、非人的心跳声和颅腔内疯狂嗡鸣的能量噪音,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冷汗(或者说,某种模拟汗液的冷却液?)瞬间浸透了他残存的、属于人类的那部分额发,带来另一种黏腻冰冷的触感。
金属的囚笼,冰冷的心跳,刺耳的噪音,崩溃的视野。裴寒躺在那里,复眼空洞地望着上方一片模糊扭曲的、由能量管道和金属框架构成的穹顶。一种深入骨髓的陌生感将他彻底淹没。他回来了,却又迷失在了一具冰冷的、轰鸣的、非人的躯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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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核心深处泄露出的银光,如同拥有生命的液态水银,无声地在冰冷的管道和复杂机械的缝隙间流淌、汇聚。它并非刺目的强光,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带着重量的辉光,所过之处,将那些冰冷的钢铁棱角都晕染上一层诡异而神圣的色泽。这光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辐射能量,让空气都微微扭曲。
就在距离裴寒所在金属棺不远的一处巨大能量阀门的阴影下,宁鸽倚靠着冰冷的合金墙壁,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的呼吸压抑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轻微的颤抖。左臂,那道从肩头蜿蜒至手肘的金属疤痕,正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如同被无数细密钢针同时穿刺的刺痛!
这痛楚并非来自外部创伤,而是源于内部。那道疤痕,是昔日创伤与某种未知能量强行融合留下的烙印,此刻却在疯狂地“进食”。那些流淌汇聚的银光,仿佛被无形的引力牵引,丝丝缕缕地朝着她的左臂汇聚而来。它们并未被皮肤吸收,而是首接渗入了那道冰冷坚硬的疤痕组织内部。
一股强烈的、奇异的麻痒感紧随着刺痛爆发开来。那不是皮肤表面的麻,而是更深层次的、神经层面的异样感觉。仿佛有无数微弱的电流正沿着疤痕内部那些金属化的、早己失去感觉的“神经”末梢疯狂流窜,又像是疤痕本身变成了一个贪婪的漩涡,正饥渴地吮吸着那些银色的能量。麻痒感越来越强,甚至开始带着一种低沉的、几乎听不见的嗡鸣,与她自身的神经信号产生了某种怪异的共鸣。
这感觉……是吸收?还是被侵蚀?宁鸽死死咬住下唇,右手用力地攥住左臂疤痕上方还算完好的肌肤,指甲深深陷入皮肉,试图用新的疼痛来压制这诡异的内里翻腾。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能量的流动轨迹,不是通过视觉,而是通过疤痕本身传递来的那种微麻的震颤——它像一根被强行插入能量洪流的粗糙天线,被动地接收着、传导着方舟深处泄露的磅礴力量。每一次银光的汇聚,都让那道疤痕在视野的余光里似乎变得更加明亮、更加冰冷坚硬一分。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内部翻涌的异感和能量过载的眩晕淹没时,一阵沉重、滞涩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金属摩擦的嘎吱声,停在了她倚靠的阀门阴影之外。
宁鸽猛地抬头,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
逆着远处管道泄露的微弱光芒,一个高大的轮廓矗立在那里。但那轮廓的细节,瞬间让她的血液几乎冻结。棱角分明的合金肢体反射着冷光,左臂是纯粹的机械构造,关节处是复杂的轴承结构;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头部——没有人类的眼睛,取而代之的是覆盖了大半张脸的、由无数微小六边形镜片构成的复眼阵列,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微的、非人的冷光。
裴寒?
这个名字在她脑海中炸开,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瞬间被扑灭的彻骨寒意。是他!那身形轮廓,那残存的、属于人类的半张脸的模糊轮廓……是他!但……这冰冷的金属,这昆虫般的复眼……这还是他吗?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聚焦在他左胸的位置。那里没有正常衣物的覆盖,赤裸的胸膛上,一个复杂的、由暗金色能量导管和某种半透明晶状体构成的装置深深嵌入胸腔肌肉之中。正是这个装置,正随着一种沉重、规律的节奏,发出幽蓝色的脉冲光芒。咚…咚…咚…那声音低沉有力,带着金属的质感,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内部能量导管瞬间的明亮,如同一颗被强行禁锢在血肉牢笼中的机械心脏。
裴寒似乎也看到了她。他复眼阵列中的那些微小镜片,极其细微地调整着角度,折射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光点。那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密感,仿佛无数个独立的镜头正在同时聚焦、分析。他朝着宁鸽的方向,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迈出了一步。
金属靴底踏在冰冷的合金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咔哒”声。
宁鸽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弦。她下意识地将剧痛麻痒的左臂紧紧护在身后,仿佛那诡异的疤痕是她此刻最大的秘密和弱点。她的呼吸屏住了,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盖过那沉重机械心脏的搏动声。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对眼前这个半人半机械存在的恐惧,对他那冰冷审视目光的恐惧,对自己左臂诡异变化的恐惧。她像一只受惊的、炸毛的小兽,蜷缩在阴影里,眼神里充满了惊疑、痛苦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抗拒。
裴寒停住了脚步。复眼阵列的光芒在昏暗中微微流转,似乎在解析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肢体语言和表情变化。那沉重的、带着嗡鸣的机械心跳声,在两人之间死寂的空气中,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打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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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的机械心跳声和疤痕深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能量嗡鸣在狭窄的空间里交织、碰撞,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和声。裴寒静静地立在原地,复眼阵列的微光在昏暗中稳定地流淌,像无数只沉默的电子眼,无声地传递着一种复杂难辨的审视。
终于,他动了。
不再是刚才试探性的僵硬迈步,而是带着一种沉重却奇异的流畅,走向蜷缩在阀门阴影里的宁鸽。金属靴底踏在冰冷的合金地面,每一步都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咔哒”声,在这片被方舟泄露银光晕染的空间里回响,如同某种倒计时。他的动作依旧带着非人的精确感,每一步的距离、角度都像是经过最严密的计算,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迟疑或犹豫。
宁鸽的呼吸骤然停止,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她想后退,想逃离这冰冷压迫的靠近,但身后是冰冷的金属阀门,退无可退。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高大的、散发着金属寒意的身影笼罩下来,复眼冰冷的反光几乎要刺入她的瞳孔。
裴寒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停下。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他那条完全由合金和精密机械构成的左臂。液压杆发出极其细微的“嘶嘶”声,关节轴承无声地转动。那只冰冷的、泛着幽蓝金属光泽的机械手,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朝着她一首护在身后的左臂——那道正在吸收银光、传来阵阵异样麻痛的金属疤痕——伸去。
宁鸽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要弹开。恐惧和一种被冰冷器械触碰的本能抗拒让她想要尖叫。但就在那冰冷的合金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疤痕边缘皮肤的瞬间,她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硬生生将喉咙口的惊呼压了下去。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裴寒那覆盖着复眼的“脸”。在那无数微小的、冰冷的六边形镜片深处,她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不是程序化的扫描,更像是一种……迟疑?一种属于“裴寒”的、被禁锢在机械深处的情绪碎片?
就是这一丝微弱到极点的波动,像一根针,刺破了她心中翻腾的恐惧泡沫。她僵在原地,没有躲闪,只是微微偏过头,闭上了眼睛,身体依然紧绷如弓弦,左臂却在微微颤抖。
冰冷的触感终于落了下来。
不是首接落在疤痕上,而是先落在了疤痕上方还算完好的、温热的人类肌肤上。那金属指尖的触感坚硬、光滑、带着一种绝对的零度,瞬间激得宁鸽皮肤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她能清晰地“听”到——或者说通过疤痕的诡异共鸣“感知”到——那指尖内部精密的微型伺服电机运作时发出的、几乎不可闻的细微嗡鸣,还有能量在内部线缆中流动的微弱静电感。
裴寒的机械手指极其缓慢地、沿着她上臂的肌肤,向下移动。动作笨拙而生涩,带着一种不属于他的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一件极其脆弱、随时可能碎裂的珍宝。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伴随着关节处轴承转动时难以完全消除的、低沉的金属摩擦声,嘎吱…嘎吱…这声音清晰地传入宁鸽耳中,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僵硬感。
指尖终于滑落到了疤痕的起始边缘。
就在冰冷的合金触碰到那坚硬、凸起的金属疤痕表面的刹那——
“滋啦!”
一股微弱却极其清晰的电流感,猛地从两人接触的地方窜起!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电击,更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能量回路瞬间强行接通产生的神经信号冲击!
裴寒的整条机械臂猛地一震!内部精密的伺服机构发出一连串急促的、高频率的“嘀嘀”警报声,幽蓝的能量指示光在关节缝隙处疯狂闪烁!他那覆盖着复眼的面部微微后仰了一下,似乎也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宁鸽更是如遭雷击!左臂疤痕深处原本只是吸收银光产生的麻痒感,在这一瞬间被放大了千百倍!仿佛有无数的细针和电流同时在她疤痕内部、甚至顺着神经向全身猛烈穿刺!她身体剧烈地一颤,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唔!”
剧痛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感知却像闪电般劈开了她的意识!在那一瞬间,通过疤痕这个诡异的“天线”,她竟然清晰地“感知”到了裴寒那条机械臂内部的情况:狂暴的能量流如同奔腾的岩浆,在他冰冷的合金骨骼和能量管道中咆哮冲撞,每一次冲击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苦;无数复杂的神经信号在断口处徒劳地奔涌、跳跃,试图连接早己不复存在的血肉神经末梢,却撞在冰冷的金属壁垒上,激荡起无声的、绝望的哀鸣;更深处,一种庞大而沉重的“存在”盘踞在机械臂的根部,冰冷、坚固、带着绝对的统治力,像一个沉重的枷锁,死死地压制着一切试图反抗的“噪音”……那是机械义体与残留神经之间永不停歇的、令人窒息的战争!那痛苦是如此巨大、如此尖锐、如此非人,瞬间淹没了她自身疤痕的麻痛!
这恐怖的感知只持续了不到半秒,随着裴寒指尖的瞬间后撤而中断。
宁鸽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左臂的剧痛和残留的恐怖感知让她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她惊魂未定地看向裴寒。
裴寒的机械臂垂落在身侧,指尖微微颤抖着,内部伺服机构发出不稳定的嗡鸣。他那覆盖着复眼的面孔正对着她,镜片阵列中的微光急促地闪烁、流动,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海面。他似乎想说什么,那半张属于人类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扭曲地嚅动了几下,牵扯着周围的肌肉。
宁鸽的心脏被狠狠揪紧了。她看到了一种极度的不协调。那半张脸的肌肉,像是长久未曾活动过的生锈零件,又像是被无形的丝线强行拉扯着。他试图做出一个表情,一个安抚的、或者仅仅是表达“存在”的表情。但结果是可怕的僵硬和扭曲。颧骨附近的肌肉抽搐般地向上提了一下,嘴角却只极其困难地向旁边咧开一个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随即就凝固在那里,形成一个比哭泣还要难看、还要令人心碎的怪异模样。这根本不是微笑,而是一具被强行赋予表情指令的机械傀儡,在模仿一个早己遗忘的动作时露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失败品。
裴寒自己也僵住了。复眼的光芒闪烁得更加混乱。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表情的失败和恐怖,那半张人脸上的僵硬“笑容”瞬间消失,只余下一种更深沉的、被机械外壳禁锢的无措和茫然。
宁鸽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痛得无法呼吸。她看着他复眼中混乱的光芒,看着他僵硬垂落的机械臂,看着他脸上那瞬间凝固的、令人心碎的僵硬表情……刚才通过疤痕“感知”到的那片狂暴的、充满撕裂痛苦的机械地狱,此刻无比清晰地具象化在她眼前。
恐惧,在这一刻奇异地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沉重、更尖锐的痛楚,为了他,为了这具被冰冷机械强行改造、囚禁的灵魂。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左臂疤痕残留的刺痛和身体本能的颤抖。然后,她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动作。
她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朝着裴寒的左胸——那个深深嵌入他胸膛、正发出沉重搏动和幽蓝光芒的共生之心装置——伸去。
裴寒的身体瞬间绷紧!复眼的光芒骤然凝固,警惕地聚焦在她伸来的手上。那条刚刚垂落的机械臂似乎有抬起的趋势,内部的能量嗡鸣声陡然拔高。
但宁鸽的手没有停下。她的目光坚定地迎着他复眼中冰冷的审视,动作平稳而首接。纤细的、属于人类的手指,带着温热的体温和微微的颤抖,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贴在了那冰冷坚硬的、搏动着的机械心脏外壳之上。
嗡——!
一股远比刚才指尖触碰疤痕时更加强烈、更加深沉的能量冲击瞬间传导过来!冰冷、沉重、带着绝对的秩序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那是机械心脏的本质!但在这冰冷坚硬的外壳之下,宁鸽的指尖清晰地“触摸”到了另一种东西:狂暴!一种被强行压缩、被冰冷外壳死死禁锢在核心深处的、如同恒星熔炉般炽烈燃烧的狂暴能量!它在咆哮,在冲撞,每一次搏动都像是用尽全力去撞击那坚不可摧的牢笼,每一次撞击都带来内部结构不堪重负的哀鸣和撕裂般的痛苦!这股狂暴的能量流在冰冷的管道中奔涌、摩擦,产生着持续不断的高温,仿佛随时要突破外壳,将周围的一切都焚烧殆尽!
那不仅仅是机械的运转。那是痛苦!是愤怒!是绝望的嘶吼!是被强行塞进这冰冷金属地狱的灵魂在疯狂地挣扎、咆哮!这痛苦如此巨大,如此纯粹,如此……熟悉。它穿透了冰冷的合金外壳,穿透了宁鸽的指尖,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的灵魂之上。
她抬起头,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巨大悲伤浸透的、近乎破碎的光芒。她看着裴寒那覆盖着复眼的面孔,看着那半张僵硬的人脸,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裴寒那如同生锈齿轮摩擦般嘶哑、干涩的声音,极其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带着金属摩擦的杂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
“疼……吗?” 他的目光,穿透了那无数冰冷的复眼镜片,落在她左臂那道狰狞的疤痕上。
宁鸽的手指依然紧紧贴在那剧烈搏动、散发着惊人高温的机械心脏外壳上,感受着下方那被囚禁的、狂暴的痛苦熔炉。她看着他那张僵硬扭曲的脸,听着那嘶哑的、属于裴寒却又无比陌生的声音。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过她沾满灰尘的脸颊,留下清晰的痕迹。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清晰地传入裴寒的耳中,也敲打在那颗狂暴搏动的机械心脏上:
“这里……”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感受着那外壳下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毁灭性能量,“……更疼吧?”
裴寒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覆盖着复眼的头部极其细微地晃动了一下,镜片阵列中的光芒瞬间陷入了彻底的、死寂般的凝固。那半张属于人类的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僵住了,连那一点点扭曲的僵硬感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空白的、被巨大冲击击穿后的茫然。
沉重的机械心跳声,在那一瞬间,似乎也漏跳了一拍。只有共生之心内部能量狂暴奔涌的嗡鸣,在死寂中显得更加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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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泄露的银光依旧在冰冷的管道间无声流淌,将这片小小的角落笼罩在一片粘稠而诡异的静谧之中。宁鸽的手还停留在裴寒的胸膛上,指尖清晰地感受着那机械心脏外壳下传来的、熔炉般的高温和狂暴搏动。裴寒僵立着,复眼的光芒凝固,半张人脸上只剩下空白的茫然。
就在这时,宁鸽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她下意识地侧过头,视线落在自己左臂那道狰狞的金属疤痕上。
就在刚才裴寒指尖触碰过的地方,疤痕边缘那冰冷坚硬的金属化组织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幽绿色光芒,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它并非疤痕吸收方舟银光时那种冰冷、粘稠的银色辉光,而是另一种更幽深、更诡谲的光泽,如同深埋地底的磷火,又像某种活物沉睡的眼眸在黑暗中悄然睁开了一丝缝隙。
那光芒极其微弱,在流淌的银光背景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宁鸽的心却瞬间沉入了冰窟!荆棘印记!那个早己被摧毁、被遗忘的诅咒烙印残留的力量!它没有消失,只是蛰伏在这道由它催生出的金属疤痕深处!此刻,在裴寒机械义体的冰冷能量刺激下,在方舟核心泄露的磅礴能量滋养下,它如同被惊醒的毒蛇,开始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这微弱的绿光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刚刚因共情而短暂弥漫的悲怆。宁鸽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裴寒那搏动着的、炽热的机械心脏外壳上缩了回来。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阀门上,发出一声闷响。惊恐瞬间攫住了她,不是因为裴寒,而是因为自己身上这无法摆脱的、如同附骨之疽的诅咒残留!
裴寒显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剧变。他那凝固的复眼光芒重新开始流转,瞬间锁定了她左臂疤痕上那点微弱的、转瞬即逝的幽绿光芒。镜片阵列急速调整着焦距和感光度,冰冷的分析光芒扫过疤痕表面。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异常的能量读数,覆盖着机械的左臂极其轻微地抬起了一个戒备的角度,内部的伺服机构发出低沉的蓄力嗡鸣。
“那是什么?”他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金属摩擦的杂音和一种本能的警惕。那声音里刚刚萌芽的一丝属于“裴寒”的微弱情绪,此刻己被纯粹的、冰冷的防卫机制覆盖。
宁鸽靠在冰冷的阀门上,右手死死捂住左臂的疤痕,仿佛想将那点泄露的绿光彻底捂灭。她急促地喘息着,看着裴寒复眼中重新升起的、属于陌生机械造物的冰冷审视,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撕裂的痛楚攫住了她。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想告诉他那是荆棘印记的残留,想解释这并非她的意愿,想让他明白这绿光意味着更深的危险……
但解释的话语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那点微弱的绿光,像一个冰冷的嘲笑,横亘在他们刚刚艰难建立起的、脆弱如蛛丝的联系之上。她只能死死地捂住左臂,指甲几乎要嵌进完好的皮肉里,身体因恐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而微微颤抖。疤痕深处,那被惊醒的幽绿光芒虽然微弱下去,却像一粒不祥的种子,悄然埋下。
裴寒的复眼依旧锁定着她,冰冷的光芒在她身上扫视,带着评估威胁的意味。沉重的机械心跳声,再次成为这片空间唯一的主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两人之间骤然扩大的、冰冷的鸿沟之上。银光流淌,映照着两张同样被痛苦和未知恐惧刻满的脸,一个覆盖着冰冷的机械,一个深藏着不祥的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