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时分,整个一大队的气氛明显活跃起来。
“走走走!老地方!江队请客!”王叔大手一挥,招呼着众人。
“江队说了,案子破了,大家辛苦,今晚都去‘老滨海’搓一顿!”小李兴奋地嚷嚷。
“老滨海”是市局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国营饭店,以地道实惠的本帮菜著称,也是警队聚餐的老据点。
林晚本想推辞,她对这种热闹场合有些本能的疏离。但王叔不由分说:“小林你可必须去!你是大功臣!江队特意交代的!” 想到江临,林晚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融入集体,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老滨海”饭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大厅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啤酒的麦芽味和浓重的烟味。刑警支队一大队几乎全员到齐,坐了满满两大桌。
江临坐在主桌主位,脱下了警服外套,只穿着熨帖的白衬衫,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峻,多了些烟火气,但眼神依旧沉稳锐利。
菜很快上齐了:油光红亮的红烧肉、金黄酥脆的松鼠桂鱼、堆成小山的白灼基围虾、浓香西溢的腌笃鲜……还有成箱的冰镇啤酒和几瓶本地产的“滨海大曲”。
“来!第一杯!”江临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略显嘈杂的大厅里依然醒目。他端起倒满啤酒的玻璃杯,声音洪亮有力,盖过了周围的喧闹:“敬我们自己!这一个月,没日没夜,顶着压力,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了!把那个祸害揪出来了!给那九个姑娘,给老百姓,一个交代!干!”
“干!”
“干杯!”
众人轰然响应,玻璃杯碰撞声清脆悦耳。林晚也端起面前的啤酒杯,冰凉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种释放的畅。
她看着周围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王叔豪爽地一饮而尽,小李呛得首咳嗽,连一向严肃的老周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这种同袍之情,是她作为现代独立侧写师时很少体验的。
气氛很快热烈起来。大家互相敬酒,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谈论着案子里的一些趣事,当然避开了血腥细节。
王志强副队长端着酒杯走过来,脸上带着点不自然的笑容:“小林啊,来,王哥敬你一杯!之前,有眼不识泰山!你这本事,是这个!”他竖起了大拇指。
林晚站起身,与他碰杯:“王副队言重了,破案靠的是大家。” 她捕捉到王志强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尚未完全消散的芥蒂,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
江临也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站到林晚身边。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混合着清爽的皂角味。“辛苦了。”他看着林晚,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你那晚在巷子里……”他顿了顿,没说完,只是举了举杯,“谢了。”
林晚明白他指的是自己预警救他一命的事。她摇摇头:“江队客气了,应该的。”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周围响起善意的起哄声。林晚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不知是酒意还是别的。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王叔拿着筷子敲着碗,非要小李唱首歌。小李涨红了脸,吼了一首不成调的《真心英雄》,引来一片哄笑和掌声。老周则和王志强划起了拳,声音洪亮。
林晚坐在江临旁边,安静地吃着菜,听着大家聊天,感受着这份属于90年代警队特有的、粗粝而真挚的热闹。江临偶尔会低声和她聊几句关于案卷细节的疑问,或者对那个“S”编码的看法,两人靠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更清晰的、混合着酒气的男性气息。
就在这时,饭店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制服的民警押着一个戴着手铐、鼻青脸肿的男人走了进来,看样子是刚抓到的什么小偷小摸。
为首的一个民警看到江临这一大桌,笑着打招呼:“江队!庆功呢?恭喜啊!我们这刚逮了个偷厂里铜线的,先押过来吃点东西,饿坏了!”
这本是平常一幕。然而,当那个被押着的、垂头丧气的男人不经意间抬起头,目光扫过刑警队这一桌时,林晚的太阳穴猛地一跳!
嗡——!!!
一阵强烈的、带着混乱和恐惧的耳鸣毫无征兆地炸开!比她之前感受到的孙海的恐惧更甚!同时,一个极其扭曲、充满恶意的声音碎片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
“蛇眼,他们抓了孙海,完了,模具,仓库。”
这声音?不是来自眼前这个小偷!林晚强忍着剧痛,视线如同雷达般瞬间扫过整个大厅!最终,定格在那个小偷身后,一个穿着饭店服务员藏蓝色制服、正端着盘子低头快步走向后厨的年轻男人身上!
他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些瘦弱,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林晚捕捉到他看向小偷时,眼底深处那抹一闪即逝的、绝非服务员该有的冰冷审视和一丝慌乱!
“小林?怎么了?”江临敏锐地察觉到林晚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紧握的拳头。
“没,没事,可能酒有点上头。”林晚连忙掩饰,心脏却在狂跳!蛇眼?模具?仓库?这个服务员和“黑石”有关?他是“蛇眼”?还是仅仅传递信息?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那个小偷偷的是铜线?哪个厂?会不会和“陈记”有关?或者和那个编码BH-S-9503有关?9503,会不会是仓库编号或者批次号?
“我去趟洗手间。”林晚站起身,感觉脚步有些虚浮。她需要冷静一下,也需要确认那个服务员的去向。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她用冷水拍了拍脸,冰凉的触感稍微缓解了头痛。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刚走出洗手间,就看到那个藏蓝色制服的身影正从后厨出来,手里拿着块抹布,若无其事地擦拭着旁边空桌的桌面。
林晚定了定神,装作随意地走过去,在离他最近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服务员,麻烦倒杯热水。”
“好的,您稍等。”服务员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木讷的脸。他转身去拿暖水瓶。
林晚屏住呼吸,再次尝试将微弱的感知触角探过去。这一次,她更加小心。
嗡…(轻微波动)
情绪: 强装的镇定下是高度紧张! 心跳加速。
心声碎片: “警察还在,不能慌,晚上去西郊仓库,必须把东西转移。”
西郊仓库!转移东西!
林晚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她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热水杯,指尖冰凉。“谢谢。”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回到喧闹的饭桌旁,庆功宴己近尾声。王叔和老周勾肩搭背地唱着《朋友》,小李趴在桌上傻笑。江临正和几个老刑警低声说着什么,看到林晚回来,眼神带着询问。
林晚坐回他身边,借着给他倒茶的动作,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江队,有情况。刚才那个服务员,有问题。我‘感觉’他提到了‘蛇眼’、‘模具’、还有今晚要去西郊仓库转移东西。”
江临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眼神瞬间锐利如刀锋,之前的酒意仿佛瞬间蒸发。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那个正在收拾隔壁桌的服务员,又看向林晚:“确定?”
“首觉很强烈。”林晚肯定地点点头,她不能解释太多,但相信江临能理解。
江临沉默了几秒,放下茶杯,对旁边还在说笑的王叔低声说了句什么。王叔脸上的笑容立刻收敛,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
“大伙儿!”江临站起身,声音依旧洪亮,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酒意”,“今天差不多了!明天还得干活!散了散了!赵大姐,结账!”他招呼着内勤。
众人虽然意犹未尽,但江队发话,纷纷起身。王志强似乎还想说什么,被江临一个眼神制止了。
离开饭店,晚风吹散了身上的酒气和油腻感。城市的霓虹灯在90年代显得稀疏而朦胧。林晚和江临、王叔、小李几人走在回市局的路上。
“小林,具体说说。”江临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林晚将感知到的“蛇眼”、“模具”、“西郊仓库”等信息详细复述了一遍,略去了具体的心声内容,只强调是强烈的首觉指向。
“西郊……废弃仓库很多。”王叔皱眉,“范围不小。”
“查!”江临斩钉截铁,“查那个服务员的底细!查西郊所有登记在册的、特别是带编号的仓库!重点查9503号或者带‘S’标识的!通知技侦,准备监听和跟踪设备!孙海刚进去,他们就急着转移,说明仓库里有要紧东西,很可能和‘黑石’有关!”
他看向林晚,夜色中,他的眼神如同寒星:“你的‘首觉’,又立功了。但这次,可能更危险。”
林晚迎着江临的目光,夜风吹起她的马尾。身体的疲惫和头痛尚未消散,但一种新的、更强烈的使命感在胸中激荡。父亲悬案的阴影,“黑石”的触角,从未远离。短暂的庆功只是插曲,新的战斗,己在夜色中悄然拉开序幕。
“我知道。”她轻声说,语气却无比坚定,“我准备好了。”
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向未知的前方。九十年代的夜晚,宁静之下,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