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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泼墨般浸染教学楼天台时，陈野正踩着滑板碾过最后一道水泥裂缝。
校庆音乐节的贝斯声从楼下穿透三层楼板，混着烤肠摊的油烟味，在九月末的风里凝成黏稠的喧嚣。
她蹲下身调整板轮，指腹蹭过“小行星带禁止通行”的贴纸——边缘的透明胶带是今早新换的，却又被她在滑板公园的练习磨出了毛边。
“野姐，真要在这搞？”
阿力举着两瓶冰镇可乐挤过人群，黄毛在夕阳里晃成一团火焰
“消防栓旁边就是排水口，地面还裂了道缝，比‘野区’的U型池邪门多了。”
陈野没抬头，扳手拧动轴承发出“咔哒”轻响。
三天前在滑板公园挑战新高度时，膝盖传来的刺痛感此刻又顺着髌骨下缘蔓延上来，但她只是扯了扯护膝魔术贴，将其勒得更紧。
“上周有人在这玩豚跳过消防栓，”她扯下墨镜，琥珀色的瞳孔映着锈迹斑斑的消防栓，“视频我存了，落地角度差15度。”
阿力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消防栓旁堆着废弃花盆，排水口的铁篦子缺了一角，黑洞洞地对着楼外。
天台边缘的防护栏杆只有齐腰高，楼下广场的人群像模糊的色块，正随着音乐起伏。
“江师兄他们天文社在那边支帐篷呢，”
阿力忽然压低声音，朝天台另一侧努嘴，“刚才看见他抱望远镜校准仪路过，白大褂上还沾着你上次冰敷时掉的护具毛。”
陈野的指尖猛地一顿，扳手在轴承上划出刺耳的金属声。
她想起两天前江屿发来的微信，那串“天台风速1.2m/s，西南风，侧风影响系数0.3”的字符，此刻像针脚般扎进脑海。
顺着阿力的指向，她看见天文社的白色帐篷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调整三角架，白大褂后摆被风吹起，露出浅蓝色衬衫袖口——那里有块洗不掉的咖啡渍，是他上次熬夜改论文时留下的。
“看他干什么，”
陈野猛地拧上扳手，将滑板翻起立在脚边，“难不成他要拿望远镜看我滑板轨迹？”
话虽如此，她却想起上周在医院拍片时，无意间看到江屿的门诊预约单——神经内科，就诊时间恰好是她复健的时段。
舞台方向爆发出欢呼，乐队开始演奏开场曲。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舞台，只剩下陈野和阿力站在天台西侧。
风突然变大，卷起她额前的碎发，护肘的荧光橙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来了。”她深吸一口气，踩上滑板，轮子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划出沙沙声响。
她先以Z字形滑行了两个来回，测算着风向与地面摩擦系数。
西南风果然如江屿所说，带着顶楼特有的紊流，每次摆臂都能感受到风阻在右肩的细微变化。
消防栓的锈迹在余光里闪着冷光，排水口的裂缝像道暗紫色的疤，横亘在起跳点正前方。
“野姐！”阿力突然喊了声，“你膝盖……”
陈野没回头，加速冲向消防栓的瞬间，膝盖旧伤处传来细密的刺痛。
她咬紧牙关，在距离障碍物两米时屈膝起跳，双手精准抓住板边——豚跳动作本该如教科书般标准，但就在滑板前轮即将越过消防栓的刹那，轮轴突然发出“咔嚓”脆响！
时间在此刻被无限拉长。
陈野看见前轮卡进排水口裂缝的瞬间，滑板像被磁石吸住般骤然停住。
身体因惯性向前冲出，视野里的夕阳斜成一片燃烧的碎金，人群的喧嚣退成模糊的蜂鸣。
她听见阿力撕心裂肺的喊叫，感觉到护具背带被地心引力狠狠拽住，而自己正以不可逆转的趋势坠向楼外。
完了。这个念头闪过的同时，一只手突然攥住了她背后的护具背带。
力量大得惊人，将她下坠的身体硬生生扯停在半空。
陈野的心脏撞向肋骨，失重感让她眼前发黑，只能死死抓住栏杆锈迹斑斑的扶手。
她猛地抬头，视线聚焦在那只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沾着新鲜的铅笔灰，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腕间的银色手表秒针正稳定地跳动。
是江屿。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天台边缘，另一只手还抱着望远镜校准仪，金属部件在暮色中闪着冷光。
白大褂前襟沾着她刚才蹭上的护具纤维，领口处的咖啡渍被汗水晕染开，像朵深褐色的花。
他的表情平静得诡异，仿佛只是接住了一本掉落的星图册，而非在生死边缘拽住一个人。
“你的滑板轴承偏心率超过安全阈值5.3%，”
他的声音透过风声传来，稳定得如同天文台的原子钟，“前轮支架螺丝缺了防松垫圈，卡缝时应力集中导致断裂。”
陈野悬在半空中，能清晰感受到护具背带勒进肩胛骨的痛楚，以及江屿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那温度低得像刚从液氮罐里取出，与她汗湿的皮肤形成灼人的反差。
他的手指纤长却有力，指腹因常年握笔和调试仪器而生出薄茧，指甲缝里干干净净，没有半点油污，和她自己指甲盖里嵌着的滑板蜡截然不同。
“江……江屿？”
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见天文社的小林正举着手机，脸色惨白地录像。
“嗯。”江屿应了一声，手臂肌肉在白大褂下绷成流畅的弧线，开始缓慢而稳定地将她往上拉。
他的手腕微沉，校准仪的金属棱角硌在陈野腰间，却奇异地带来一丝真实感。
“保持身体放松，”他的睫毛在暮色中投下阴影，镜片反光遮住了眼底情绪，“别对抗我的拉力。”
陈野下意识地放松身体，任由他将自己拽回天台。
落地的瞬间膝盖一软，她差点跪倒在地，却被江屿伸出另一只手扶住了肘部。
他的掌心透过运动衣传来凉意，让她想起上周社团活动室里，他戴着白手套给她冰敷时，同样的触感。
“谢……”
她刚开口，就看见自己的滑板还卡在排水口，前轮轴套碎裂成几片，“小行星带禁止通行”的贴纸被撕得只剩“禁止”两个字。
江屿松开手，后退半步蹲下身，捡起一块轴承碎片。
“滚珠碎裂超过三颗，”他用指尖碾过金属毛边，“说明至少两周前就存在过载损伤。你最近是不是增加了50cm以上的跳跃训练？”
阿力这时才连滚带爬地冲过来，一把抓住陈野的胳膊：“野姐！你吓死我了！刚才那下要是没江师兄……”
“我没事。”陈野甩开他的手，却因膝盖剧痛踉跄了一下。
江屿几乎是瞬间上前，却在触碰到她之前停住，只是伸出手虚扶在她腋下，指尖距离她的身体不过几厘米。
“膝关节内翻角度异常，”
他低声说，镜片后的眼睛快速扫过她的膝盖，“现在需要立即冰敷。”
陈野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又看看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一角金属盒——那是她眼熟的润喉糖包装，印着螺旋星系图案。
上周她首播时嗓子哑，他塞给她一盒，说“薄荷味能缓解声带疲劳”，此刻却出现在他口袋里。
“不用你管。”她别开脸，试图自己捡起滑板，却发现板头己经严重变形。
“这滑板不能再用了。”
江屿先她一步拿起滑板，指尖拂过断裂的轮轴，“我实验室有备用的高强度轴承，适配你这种双中空支架……”
“我说了我自己修！”陈野猛地抬头，撞进他的视线里。
暮色彻底沉下来，天台的灯光亮起。
照亮他微蹙的眉头和镜片后清晰的倒影——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护膝上沾着泥土，额发湿透贴在脸颊。
而他的瞳孔里，除了惯常的冷静，似乎还藏着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两人的手在滑板上方相触，他的指尖微凉，她的指腹滚烫。
江屿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松开，从白大褂内袋掏出一个电子记事本
“9月21的U型池挑战，膝关节瞬时压力783N，超过安全阈值12%；今日起跳初速度比理论值低0.5m/s，推测是髌腱炎影响发力……”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野打断他，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想看我摔死吗？”
江屿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情绪覆盖。
“我计算过所有风险参数，”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今天的侧风会导致轨迹偏移0.3米，排水口裂缝宽度超过滑板轮径的15%，这些数据我昨晚就发你微信了。”
陈野一愣，想起昨晚被她随手删掉的那条消息。
阿力在旁边小声嘀咕：“野姐，你不是说没看吗……”
“那又怎样？”
陈野梗着脖子，膝盖的疼痛让她眼眶发热，“我玩滑板十年，从不需要别人告诉我能不能跳！”
江屿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个小铁盒，放在她变形的滑板上。
“薄荷味润喉糖，”他说，“你首播时总咳嗽。”
陈野看着铁盒上熟悉的星系图案，又看看他指尖未擦净的铅笔灰，突然想起前两章里，他在天文台计算她滑板参数的场景——那些关于轴承偏心率、膝关节角速度的冰冷数据，原来都是为了此刻。
“江师兄！老教授叫您去调试射电望远镜！”
小林的声音打破沉默。江屿点点头，最后看了陈野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像天文台穹顶外的星空。
“你的膝盖，”
他顿了顿，从记事本上撕下一页纸，“市一院骨科张主任，明早十点有空，这是预约号。”
纸条塞进她手里时，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掌心，依旧是冰凉的温度。
陈野攥着纸条，看着他抱起校准仪走向帐篷，白大褂在夜风里猎猎作响，肩头那根荧光橙的护具纤维被灯光照得透亮。
“野姐，”
阿力小心翼翼地开口，“江师兄他……”
“闭嘴。”
陈野打断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纸条，上面是工整的字迹：
“陈野，骨科门诊302，2025.9.28 10:00，预约号：A0734。”
纸条背面，还画着一个简笔的滑板图案，旁边写着：“新轴承在天文台器材室，型号：ABEC-9。”
远处的乐队正在演唱抒情歌，天台的风带着凉意，吹得她护膝上的魔术贴哗哗作响。
陈野抬起头，看见天文社帐篷里，江屿正对着电脑屏幕调试望远镜，白大褂袖口的咖啡渍在蓝光下泛着微光。
他的侧脸在仪器光影里显得柔和，和平时在滑板场远远看见的那个“书呆子”判若两人。
她想起之前里自己在滑板场不要命的挑战，想起他在天文台记录她膝盖红肿的照片。
原来那些看似平行的轨迹，早己在无人察觉的维度里，被引力悄然牵引。
“走了。”
陈野将润喉糖铁盒塞进裤兜，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
她没再看那辆报废的滑板，转身走向楼梯间，膝盖的疼痛依旧清晰，掌心的纸条却像块暖石，熨帖着莫名发烫的皮肤。
阿力抱着滑板跟在后面，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天文社帐篷。
江屿正好也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与他短暂交汇。
阿力看见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上面是陈野抖音账号的界面，停留在她上次夺冠的腾空视频。
楼梯间的灯光忽明忽暗，陈野摸着铁盒上的星系纹路，想起江屿救援时说的“轴承偏心率”，想起他指尖的冰凉触感。
原来这个总把天文公式挂在嘴边的书呆子，早就把她的每一次腾空、每一次落地，都当成了需要精密计算的天体运动。
而她不知道的是，当她消失在楼梯拐角时，江屿正对着电脑屏幕，在狮子座流星群的轨道模拟图上，用红笔圈出一个新的坐标——那是她刚才坠落的天台位置。
旁边标注着：“近地天体临时轨道修正点，引力源：陈野。”
夜风穿过天文台穹顶，吹动他桌上的星图。
露出底下压着的照片——陈野在滑板场腾空的瞬间，背后是他用射电望远镜拍下的猎户座大星云，星光与汗水在相纸里永恒闪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