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很深。
路在脚下延伸,像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黑蛇。
张临川走在这条路上。
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又被树影切碎,像一段段破碎的记忆。
白天的那场劫杀,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
那三个湖广派的杀手,那把差点砍下他头颅的鬼头刀,还有那个白衣女子的水袖,以及那淡淡的兰花香。
一切都像一场梦。
但肩上的疼痛告诉他,那不是梦。
络腮胡的刀虽然没砍中他的要害,却划破了他的衣服,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血己经止住了,但伤口周围的皮肤,依旧火辣辣地疼。
他握紧了手里的刀。
刀身冰凉,能让他稍微冷静一些。
他不知道那个白衣女子是谁。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有人不想让你死。”
她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是谁?
父亲的旧友?
还是孟铁山安排的人?
他想不明白。
江湖太大,谜团太多。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尽快前往漕帮,可能那里有他要的答案。
天色见晚,月亮躲进了云层里。
周围变得更暗了。
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还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
张临川放慢了脚步。
他闻到了一股味道。
酒香,还有饭菜的香味。
前面有灯火。
是家客栈。
很简陋的客栈,就建在官道旁边,只有几间低矮的土房,门口挂着一个褪色的幌子,上面写着 “迎客来” 三个字。
张临川犹豫了一下。
他现在不应该暴露在人前。
但他太累了。
两天两夜没合眼,又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他的眼皮像灌了铅一样重。
而且,他需要弄清楚现在的位置,离黄河还有多远。
最终,他还是朝着客栈走了过去。
他把刀藏在了后腰,用衣服遮住。
推门。
“吱呀” 一声。
客栈里很暗,只有一盏油灯,挂在屋子中间的房梁上,光线昏黄。
里面只有一个客人,坐在角落的桌子旁,背对着门口,正在喝酒。
吧台后面,坐着一个老板娘,看起来西十多岁,脸上有几道浅浅的皱纹,眼神却很亮。
看到张临川进来,老板娘抬了抬眼皮。
“打尖还是住店?”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
“住店,再来点吃的。” 张临川的声音很低。
“还有一间上房。” 老板娘站起身,“吃的只有馒头和咸菜,还有点剩酒。”
“可以。”
老板娘让伙计领着张临川上了二楼,打开一间房。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窗户对着后面的树林。
“晚饭我让伙计给你送上来。” 老板娘说完,转身就走了,没有多问一句。
张临川关上门,反锁。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没有异常。
他这才松了口气,靠在门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太累了。
他闭上眼睛,想休息一会儿。
但白天的画面,又在脑海里浮现。
络腮胡狰狞的脸,独眼凶狠的眼神,还有那个白衣女子飘动的裙摆。
他猛地睁开眼睛。
不能睡。
他站起身,走到桌子旁,坐下。
桌子上有一盏油灯,他点燃了。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也照亮了他从怀里掏出来的长命锁。
铜制的锁,上面刻了 “平安” 二字。
母亲的遗物。
也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念想。
白天在官道上,他情急之下,这把锁挡过瘦脸的一刀。
锁身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他用手指抚摸着那道划痕,心里一阵酸楚。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又一次触碰到了锁内侧的刻痕。
很细微,不仔细摸根本感觉不到。
在破庙里,他就发现了这些刻痕,但当时太匆忙,没来得及细看。
现在,有了灯光,他可以好好研究一下了。
他把长命锁放在桌子上,借着灯光仔细看。
内侧确实有刻痕,很杂乱,像是用什么尖锐的东西一点点刻上去的,深浅不一。
是什么?
符号?
文字?
还是地图?
他取下头上的发簪。
发簪是铜制的,一端很尖。
他用发簪的尖端,轻轻刮擦着那些刻痕。
一下,又一下。
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时间一点点过去。
油灯的火苗跳动着,在墙上投下他专注的影子。
突然,他停了下来。
眼睛盯着长命锁的内侧,瞳孔微微收缩。
在反复的刮擦下,那些模糊的刻痕,竟然渐渐清晰起来。
不是符号,也不是地图。
是字。
三个地名。
“黄河”。
“孟津渡”。
“老槐树”。
张临川的心跳骤然加速。
这三个词,像三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的心里激起层层涟漪。
孟铁山让他去黄河渡口找老漕帮。
而这长命锁上的刻痕,指向的也是黄河,而且明确到了孟津渡,还有一个老槐树。
这绝不是巧合。
父亲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
他把去往孟津渡的线索,藏在了这长命锁里。
老槐树是什么地方?
是漕帮的联络点?
还是藏着什么秘密?
张临川握紧了长命锁,指节发白。
他仿佛能看到父亲刻这些字时的情景。
灯下,父亲的眼神一定很复杂,有不舍,有担忧,还有坚定。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把小小的铜锁里。
“爹……” 张临川的喉咙哽了一下,眼眶有些发热。
那里,一定有父亲留下的更重要的东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停在了他的门口。
张临川立刻警惕起来,握紧了桌上的发簪,身体紧绷,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客官,您的晚饭。” 是带他上楼的伙计声音。
张临川松了口气,但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放门口吧。” 他说。
“好嘞。”
脚步声远去了。
张临川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打开门,把门口的托盘拿了进来。
托盘里有西个馒头,一小碟咸菜,还有一壶酒。
他关上门,反锁,把托盘放在桌子上。
他确实饿了。
拿起一个馒头,大口地啃了起来。
馒头很干,很难咽。
他拿起酒壶,倒了一碗酒,犹豫了一下,喝了一口。
酒很烈,入喉像火烧一样。
但这股热流,也驱散了他身上的一些寒意和疲惫。
他一边吃,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孟津渡。
老槐树。
他必须尽快赶到那里。
六扇门很有可能在渡口设了卡。
这意味着,他不能大摇大摆地进去。
必须想办法混进去。
怎么混?
他想起了那个老板娘。
她看起来不像普通的客栈老板娘,眼神里有种洞悉一切的锐利。
或许,可以从她那里套点消息。
吃完馒头,他把剩下的打包好,藏在怀里。
然后,他吹灭油灯,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
外面的月光又亮了起来。
他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落地很轻,像一片叶子。
他绕到客栈的后门,那里有一间简陋的厨房,灯还亮着。
他悄悄走过去,听到里面传来老板娘和一个伙计的对话。
“老板娘,今天南边渡口那边又打起来了,听说青旗和黑旗的人都动了刀子,死了好几个。” 伙计的声音很年轻。
“知道了。” 老板娘的声音很平静,“少管闲事,做好你的活。”
“不是我多管闲事,” 伙计压低了声音,“我听我表哥说,六扇门的人也去了,说是在查一个叫张临川的人,还给了画像呢。”
张临川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果然在找自己。
“张临川?” 老板娘的声音顿了一下,“没听说过。”
“说是长风镖局的少镖头,他爹犯了案子,被抓了,他跑了。” 伙计说,“表哥说,抓住他能领不少赏钱呢。”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想的别想。” 老板娘的语气严厉了一些,“小心祸从口出。”
伙计不敢再说话了。
张临川悄悄退了回去。
他得到了两个重要的信息。
第一,漕帮的青旗和黑旗在孟津渡发生了冲突,还死了人。
第二,六扇门确实在孟津渡设了卡,还带着他的画像。
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不仅有六扇门的追捕,还有漕帮内部的争斗。
他要找的老漕帮,到底是青旗还是黑旗?
孟铁山没说。
长命锁上也没写。
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从窗户翻了进去。
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他把长命锁放在胸口,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亮了房间的一角。
他想起了母亲。
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只记得她很温柔,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槐花香。
父亲说,母亲最喜欢槐花。
每年槐花盛开的时候,她都会摘下一些,晒干了泡茶喝。
老槐树……
张临川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母亲会不会和那个老槐树有关?
这个念头很荒谬,但他却无法抑制地想下去。
或许,父亲选择在老槐树下留下线索,不仅仅是因为那里是漕帮的联络点,还因为那里有母亲的影子。
他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驱散。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需要休息。
明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父亲被关在牢里,浑身是伤。
梦见孟铁山浑身是血,倒在血泊里。
梦见那个白衣女子的水袖,缠住了他的脖子。
他猛地惊醒。
冷汗湿透了衣衫。
窗外,天色己经蒙蒙亮了。
他坐起身,揉了揉太阳穴。
感觉好了一些。
他收拾好东西,把长命锁贴身藏好,又把那半块漕帮玉佩拿出来,放在怀里。
然后,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客栈里很安静,那个角落里的客人己经不见了。
老板娘坐在吧台后面,正在算账。
看到张临川下来,她抬起头。
“这就走?”
“嗯。”
“不再歇歇?”
“不了,赶路。”
张临川付了钱,转身就要走。
“等等。” 老板娘叫住了他。
张临川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老板娘从吧台后面拿出一个布包,递给他。
“路上吃。”
张临川愣了一下,接了过来。
布包里是几个热乎的馒头,还有一小袋咸菜。
“多谢。”
老板娘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复杂。
张临川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客栈。
清晨的空气很清新,带着露水的味道。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南方走去。
孟津渡。
老槐树。
他来了。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
是漕帮的刀光?
是六扇门的铁链?
还是父亲留下的秘密?
为了父亲。
为了孟铁山。
也为了母亲。
他握紧了手里的刀,加快了脚步。
太阳慢慢升了起来,金色的阳光洒在大地上,驱散了最后的黑暗。
他的影子,在他的身后,越拉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