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一片死寂。
李岫没有去碰那些名贵的徽墨和宣笔,在他看来,那些文人雅士的东西,此刻屁用没有。
他走到角落的鎏金火盆边,弯腰从里面捡起一截烧得半黑的木炭。
掂了掂,手感粗粝,却很踏实。
回到那张足以让三西个人同时挥毫泼墨的巨大书案前,他深吸一口气,铺开了一张雪白的宣纸。
炭黑,纸白。
一个属于金融操NDAY的分析工具,即将以最原始、最粗暴的方式,在这个大唐盛世中诞生。
他执起木炭,手臂稳定得像是在操作价值数十亿的基金。
首先,是一条横轴。
他在末端写下一个字——“时”。
然后,是一条纵轴。
他在顶端写下另一个字——“势”。
一个简陋却颠覆时代的坐标系,完成了。
“开盘!”
李岫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硝烟弥漫的华尔街交易室。
他脑海中,李林甫集团的兴衰轨迹,如同一根K线,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手中的木炭,开始在纸上滑动。
一条长长的、带有巨大上影线的阴线被画了出来,它的实体部分很短,但从最高点回落的幅度,却触目惊心。
“‘乌云盖顶’,标准的顶部反转信号。”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冷酷的专业。
“连续拉升近二十年,积累了巨大的获利盘。如今高位放出‘病重’这个重大利空,主力资金(皇帝的信任)己经开始动摇,大量的恐慌盘正在出逃。”
“一旦跌破关键支撑位——也就是我那个便宜老爹咽气的那一刻,必然是悬崖式的暴跌。”
“下方……几乎没有任何有效支撑。”
说到这里,他的手微微一顿。
这意味着,李家的覆灭,将是摧枯拉朽,没有任何缓冲。
接着,他移动木炭,画出了第二根K线。
一根从底部拔地而起的、光头光脚的“大阳线”,充满了暴力和贪婪的美感。
“杨国忠集团。”
“典型的强势拉升,多头主力资金介入明显。”
李岫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他的‘基本面’,就是他那个族妹杨贵妃的裙带。只要这个基本面不动摇,他的上涨趋势就不会改变。短期内,没有任何回调的迹象。”
“唯一的风险点,就是这位‘国舅爷’,才疏志大,吃相太难看,容易引起其他主力的警惕。”
下一个,安禄山。
李岫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画出了一条看似平稳的横盘线,不涨不跌,像一潭死水。
但在代表“成交量”的横轴下方,他重重地、密集地画上了一根根竖线。
“‘底部放量横盘’!”
李岫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哪里是死水,这分明是在秘密吸筹!这个胡人胖子,就是这个盘口里,隐藏得最深的那个‘庄家’!”
“他在利用李林甫和杨国忠多空大战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积蓄力量。一旦让他完成筹码收集,突破这个盘整区,必然是雷霆万钧的行情!”
“到时候,整个大唐,都将是他的韭菜!”
最后,是皇权。
唐玄宗,李隆基。
李岫没有画具体的K线,而是用木炭,画出了一条贯穿全局的、弯弯曲曲的“年线”(250日均线)。
“整个盘面的‘势’,所有K线都必须围绕他来运行。”
“他就是这盘棋的规则,是最大的‘政策风险’来源。”
“他乐于看到多空制衡,所以他既会打压涨得太凶的杨国忠,也会扶持看起来弱势的安禄山。”
“他的情绪,就是最大的宏观调控。”
分析到这里,整个长安的权力格局,己经在这张简陋的图纸上,一览无余。
……
与此同时,书房之外。
长长的廊道上,一个身着素雅宫装的女子,正端着一碗刚刚温好的参汤,款款走来。
她容貌清丽脱俗,气质温婉娴静,正是李岫的正妻,当今圣上亲封的寿安县主——李清微。
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眸里,总是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忧愁。
她走到书房门口,看到几个侍女正像受惊的鹌鹑一样,缩在角落里,不敢靠近。
“小郎君还在里面?”她轻声问道,声音如泉水般清冽。
为首的侍女连忙上前,惶恐地回答:“回县主,小郎君……小郎君他吩咐了,任何人不得入内,奴婢们不敢……”
旁边一个上了年纪、平日里颇受李岫“原主”信任的仆妇,也凑了上来,低声劝慰道:
“县主,您别担心。小郎君许是又喝多了,在里面闹脾气呢。往常也是这样,由着他发泄一通,等他闹够了,自然就出来了。”
这番话,既像是安慰,又无情地揭示了原主过往的荒唐。
李清微闻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意料之中的失望,和一丝习以为常的无奈。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看到的,是自己那段毫无希望、冰冷如水的婚姻。
嫁入李府一年,丈夫除了在新婚之夜醉醺醺地来过一次,其余时间,不是在外面鬼混,就是在府中发无名火。
所谓的夫妻,不过是名义上的罢了。
她将手中的参汤,轻轻递给侍女,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那就先温着吧,等他……出来了,再送进去。”
她没有像别的贵妇那样,恃宠而骄,强行闯入。
良好的教养让她做不出那样的事。
她只是在门外静静地站了片刻,似乎想从那紧闭的门缝里,听出些什么动静。
但里面,一片死寂。
最终,她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落寞,转身离去。
只是,她的心中,终究还是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疑问。
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
丈夫那声冰冷的命令,为何会带着一种,连她都感到心悸的陌生威严?
就好像……
一夜之间,换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