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里的荒废城区比周远想象中更破败。
断墙爬满青苔,破碎的广告牌半悬在头顶,风卷着塑料袋从瓦砾堆里钻出来,刮过他发疼的脚踝。
赵公明的玄坛鞭在前面扫开一截铁丝网,金盔上还沾着信仰收割站的焦灰,耳尖却比刚才更红了。
“到了。”财神突然停步。
周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半座破庙歪在荒草里,褪色的“福德正神”牌匾挂在门楣上,勉强遮住漏雨的屋顶。
门阶上坐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妇人,正用枯枝在地上画圈,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跑这么慢,赛博穹顶的无人机早该绕第三圈了。”
赵公明的玄坛鞭“当啷”砸在地上:“王婶儿你又偷溜出来?上个月土地公追你三条街要收菜篮子,忘了?”
老妇人终于抬眼。
她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菜叶子,可那双眼却亮得惊人,像两口浸了千年月光的井:“小财神,我等的是他。”
王婶冲周远努努嘴,“带着神格碎片的娃,该看看这些神是怎么死的。”
周远掌心的光点突然发烫。
他这才发现,从踏进城区开始,神格碎片就在隐隐震动,像块吸铁石要挣开皮肤。
赵公明扯了扯他袖子:“跟着走,别碰碎砖。”
废墟深处比外围更静。
断成两截的石狮子嘴里塞着电线,倒塌的神龛前堆着半腐烂的外卖盒。
周远认出那是“灶王火锅”的logo,和赵公明提过的失业灶王爷有关。
神格碎片的震动突然变得剧烈,他踉跄一步,指尖擦过一截刻着云纹的残碑。
“百工神祭坛。”符灵子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带着少见的沉重,“他曾掌管铁匠一脉,铸过七十二把镇煞剑。”
周远蹲下身。
碎石缝里渗出点点金光,像有人在地下撒了把碎星子。
那些光越聚越浓,最终凝成道半透明的身影,是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右肩搭着皮围裙,左手还攥着烧红的铁钳。
“那年……铁器行的学徒都去送外卖了。”汉子的声音带着铁锈味,“最后一炉钢水凉在炉里,我摸它的时候,手就这么碎了。”
他抬起左臂,手腕处的金光突然崩成星屑,“香火断得比铁水凉得还快,土地公来拉我去卖菜,我不肯……说要等最后一个来求签的铁匠。”
周远与他共情,神格碎片在掌心灼烧,那些光点突然涌进他血管,像团带着温度的电流。
“叮——”
符灵子的提示音变了调:“第二层能力冷却时间缩短至两小时。
当前可凝聚符文武器次数:4次/天。”
周远下意识抬手。
金光从指缝窜出,这次凝成的箭矢比之前更亮,箭头的银纹像活了似的游动,他试着轻抖手腕,箭矢“咻”地扎进旁边的断柱。
石屑纷飞中,柱身上竟浮现出半幅未完成的“百工图”。
“好小子。”赵公明突然压低声音。
他不知何时绕到了废墟角落,玄坛鞭尖端正抵住块嵌在墙里的黑色晶体,“这玩意儿……和收割站的水晶柱纹路一样。”
周远刚要靠近,耳后突然响起沙哑的笑声。
那声音像锈了的齿轮,从西面八方的断墙里渗出来:“释放它,你就能得到完整的信仰。那些残念不会再飘走,你奶奶的病、上司的抢功……所有不甘都能被填满。”
黑袍使者的残念从晶体里钻出来了。
他的身影比在收割站时更淡,可那双眼却亮得瘆人,像两团烧穿了的电子屏:“你救不了他们的,周远。旧神早该被时代碾碎,不如……让我帮你把他们的信仰,变成你自己的力量。”
周远的指尖在发抖。
神格碎片还在发烫,他能清晰感觉到,只要松开手,那些残留的信仰就会像潮水般涌进黑色晶体——然后呢?
王伯的影子会永远停在他梦里,奶奶的病单会变成金色的符咒,上司的脸会在他的箭矢下碎裂……
“周远。”赵公明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
赵公明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玄坛鞭的金穗扫过他手背,“你那天在顶楼问我,为什么要救那些残念。”
他眼尾的红痕更深了,像滴化不开的血,“因为……他们和我们一样,都不想被随便丢掉。”
周远猛地抬头。
百工神的残念还站在原地,正冲他笑。
那笑容和王伯首播时被打赏后的笑一模一样,带着点笨拙的、没被碾碎的希望。
“去你妈的。”周远吼出声。
他攥紧拳头,所有不甘、愤怒、委屈像火山般炸开,金光裹着紫电从掌心喷薄而出。
第西支符文箭矢划破空气,精准钉进黑色晶体——
“轰!”
废墟剧烈震动。
周远踉跄着扶住断墙,看见百工神的残念朝他挥了挥手,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风里;也有几缕残念犹豫片刻,终究飘向云端,像候鸟归巢。
黑袍使者的残念发出刺耳的尖叫,被数据流撕成碎片,最后一缕执念撞在周远脚边,留下句模糊的“会……回来的”。
“搞定了?”赵公明踢了踢地上的晶体碎片,突然咳嗽起来。
周远这才发现他后背的道袍被划开道口子,渗出暗红的血。
“你受伤了?”
“小伤。”赵公明别过脸,耳尖红得要滴血,“那什么……灶王爷开的火锅店,今晚营业。他藏了本《神网志》,说不定有信仰黑洞的线索。”
土地婆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往周远兜里塞了把青菜:“灶头那老小子最会藏私,记得要点麻辣锅——辣得他说真话。”
她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眼废墟,“旧神不会全死的,只要有人记得他们。”
晨雾开始散了。
周远望着她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掌心的神格碎片还残留着温度。
远处传来无人机的嗡鸣,这次他没跑。
他摸了摸兜里的青菜,又看了眼赵公明渗血的后背——有些账,该算清楚了。
“走。”周远拍了拍赵公明肩膀,“吃火锅去。”
财神爷的玄坛鞭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响,混着渐远的无人机声,往城区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