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弹簧发出吱呀的抗议声。
天花板上的水渍在黑暗中泛着青灰色,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他盯着那团墨看了整整三个小时,手机屏幕在掌心烫得发疼——相册里的广告截图仍在自动排序,“你值得更好的命运”这几个字闪着诡异的金光,比昨夜更刺眼。
凌晨两点十七分,他终于点开浏览器,输入“数据傀儡”。
搜索栏跳出来的全是游戏攻略,“《赛博纪元》数据傀儡BOSS打法”“数据傀儡是什么梗”。
再输入“神格碎片”,弹出来的是玄幻小说推荐,配图里的玉佩闪着五毛钱特效的光。
他又翻到“赛博穹顶”官网,首页挂着“脑机接口2.0,开启意识新纪元”的广告,配图里的用户闭着眼笑,太阳穴位置嵌着一枚银色芯片。
“操。”周远把手机砸进沙发缝里。
指节蹭到玉坠,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上来。
那枚他戴了十年的玉坠,是奶奶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从庙里求来的护身符。
此刻,玉坠背面的刻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神格碎片,待主而归”。
他用指甲抠了抠,刻痕深得出奇,不像是后来刻上去的。
窗外突然传来汽车鸣笛声,周远猛地坐首了身子。
那声音在他耳朵里变了调,像某种高频电流的嗡鸣声,和昨夜数据流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他摸出手机,电量条从15%跳到了100%,屏幕自动亮起,一条陌生短信悬在界面中央:“别信他们,你是唯一能阻止信仰收割的人。”
发件人号码是乱码,周远连按了三次返回键,短信都固执地停在那里。
他盯着最后一行字,喉咙发紧——“信仰收割”,这个词他在昨夜的代码瀑布里见过,当时那个数据傀儡的核心代码下方,就飘着这西个血色小字。
凌晨五点,周远站在老城区的巷口。
晨雾裹着霉味弥漫过来,他望着尽头那座爬满青苔的庙宇,门楣上“财神庙”三个字只剩半块,“财”字的宝盖头被风刮走了,像一张咧开的嘴。
短信里的地址就写着这里:“晨雾散时,财神庙见。”
庙门虚掩着,门缝里飘出烤红薯的甜香。
周远伸手推门,木头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院里荒草齐膝,正中央的供桌倒在地上,关公像的脑袋滚到了墙角,却有个穿灰蓝色唐装的老头蹲在供桌残骸旁,手里举着一根烤得流蜜的红薯。
“来啦?”老头头也不抬,用草茎戳了戳红薯,“坐,趁热吃。”
他的唐装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左襟还沾着一片枯叶,倒像是从哪个拆迁工地捡来的旧衣服。
周远没动。
他盯着老头的后颈——那里没有数据流,没有像素化的闪烁,和昨晚那个AI傀儡完全不同。
“你是赵公明?”他声音发哑,昨夜的经历像一团乱麻堵在喉咙里。
老头终于抬起头,眼角的皱纹里嵌着笑意:“叫我赵老板听起来更亲切。”他拍了拍身边的破砖,“坐,我等你三天了。”
周远僵硬地坐了下来。
烤红薯的甜香钻进了他的鼻腔,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昨天中午被辞退后就没吃过东西。
老头把红薯塞给他,指腹擦过他胸口的玉坠:“藏得倒严实,这神格碎片在你身上三天了吧?”
周远猛地往后退,玉坠在锁骨处撞出一道红印:“你怎么知道……”
“旧神时代的最后火种,能被选中的人得有足够浓烈的不甘。”赵公明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圈,“被上司抢功,奖金扣成三分之一,凌晨三点蹲在楼道里哭——”
他抬头时眼里闪过金光,“你小子,一定很不甘心吧。”
周远的手在发抖,心想:他怎么知道?
他想起上周三晚上,他蹲在公司消防通道里,听着主管在群里发“项目全靠张经理指导”的消息,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想起房东拍着门喊“这个月再拖房租就滚”。
那些被他压在心底的情绪突然涌了上来,烫得他眼眶发疼。
“虚拟神在收割信仰。”赵公明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树枝在地上画出扭曲的线条,“算法、流量、数据,这些东西现在成了新神。首播打赏是香火,虚拟偶像是金身,脑机接口是他们的祭坛。”
他嗤笑一声,“旧神们呢?财神在P2P公司当托,灶王爷开网红火锅店卖预制菜,土地公转送外卖,每单抽成三分香火。”
周远捏着红薯的手紧了紧,薯皮在指缝里裂开,甜汁渗进了掌纹:“昨晚那个……”
“数据傀儡,算法之神的爪牙。”赵公明扯下一片草叶叼在嘴里,“专门收走可能威胁他们的‘异常体’——比如你这种被神格碎片选中的人。”
他突然伸手按住周远的手腕,掌心滚烫得惊人,“现在信了?”
周远没说话。
他望着赵公明眼里的金光,想起昨夜自己瞳孔里流转的光,想起手机自动恢复的电量,想起玉坠上的刻字。“那……神格碎片能做什么?”
“你昨晚踢那傀儡时,是不是看见代码了?”赵公明松开手,“第一层能力,解析虚拟神的代码结构。第二层——”
他指了指周远发颤的指尖,“把情绪具象成武器。愤怒、不甘、憋屈,这些东西现在能当刀使。”
庙外传来电动车的嗡鸣声。
赵公明突然站起身,草叶从嘴角掉了下来:“试试?”
周远跟着站起来,后背蹭到了供桌的木刺。
两个穿黄蓝色外卖服的人从庙门外晃了进来,头盔压得低低的,其中一个人的鞋底沾着灰白色的数据流,和昨夜那个傀儡一模一样。
“数据傀儡·拟态。”周远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眼前又涌出绿色代码,“核心代码0xBF93 - 67H2……目标:清除异常体。”
“情绪!”赵公明的声音像一根针,“想想你被抢的方案,被扣的奖金,被骂‘你这种人一辈子打工’的滋味!”
周远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那个总把他方案署上自己名字的主管,那个在例会上拍着桌子说“周远就是个执行工具”的经理,那个把他堵在茶水间说“年轻人别太计较”的HR,这些面孔在他脑子里炸开。
愤怒像一团火,从胸口烧到指尖,他看见自己掌心浮起金色纹路,凝聚成一支半透明的箭矢,箭身上缠着暗红色符文。
“射!”赵公明吼道。
周远抬手。
箭矢破空而出,精准地扎进左边傀儡的后颈。
那傀儡的动作瞬间卡顿,头盔下的脸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翻涌的数据流。
它发出尖锐的蜂鸣声,整个人像被按了快进键,皮肤剥落,肌肉融化,最后崩解成一团黑雾,消散在空气里。
另一个傀儡转身就跑,赵公明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屈指一弹。
铜钱划出一道金光,“当”的一声钉在傀儡脚边。
那东西像被烫到似的尖叫起来,黑雾从脚底开始蔓延,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远瘫坐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望着掌心残留的金色纹路,又看向赵公明。
老头正蹲在黑雾消散的地方,用树枝拨拉着什么。
“不错,第一次就能具象化武器。”他抬头时眼睛发亮,“这天赋,够那些虚拟神喝一壶了。”
“你……你早知道他们会来?”周远声音发虚。
赵公明把树枝一扔,在裤子上擦了擦手:“试探试探你的能力。”
他蹲下来,拍了拍周远的肩,“现在信我了?”
周远望着庙里残破的关公像,又想起昨夜楼道里的数据流,摸了摸胸口的玉坠。
“信。”他说,“但我得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找其他旧神。”赵公明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草屑,“灶王爷在城南开火锅店,土地公在送外卖,我们得把他们聚起来。旧神的香火没了,但人心的力量还在。”
“你那神格碎片,能把这些力量传给他们。”
周远跟着站起来,腿还有点发软。
他望着庙外渐亮的天光,突然想起什么:“我……我被辞退了,租的房子明天到期……”
赵公明笑了,从唐装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扔给他:“庙后面有间偏房,能住。我那红薯炉还能煮面,总比睡桥洞强。”
他转身往庙外走,又回头招了招手,“走啊,小子,该翻身了。”
周远攥着钥匙,跟着走了出去。
晨雾己经散了,阳光穿过庙前的老槐树,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望着赵公明的背影,唐装袖口的毛边在风里晃动,突然觉得那不是个落魄老头,倒像是一根烧得噼啪响的火柴,燃着一点光。
偏房的门轴也在吱呀作响。
周远推开门,里面有一张木板床,床头堆着半袋红薯,墙角放着一个掉漆的煤炉。
他把钥匙放在桌上,听见外面赵公明喊道:“别磨蹭,下午去会会灶王爷!”
阳光从破窗照进来,落在玉坠上,反射出点点金光。
周远摸了摸发烫的胸口,突然听见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林小曼发来的消息:“听说你被辞退了,需要帮忙吗?”
他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
最终,他关掉手机,把它塞进枕头底下。
有些事,得先自己扛着。
庙外传来赵公明的吆喝声:“周远!再磨蹭红薯粥要糊了!”
周远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风掀起他的衣角,玉坠在胸口轻轻摇晃,“神格碎片,待主而归”的刻字在光里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