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饿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堆里,整个世界都在晃悠。阳光烤得青石板烫脚,秦昊光着膀子,只觉得那滚烫的热量沿着脚底板往上爬,不仅没带来暖意,反而像在迅速榨干他皮囊下仅存的那点可怜水汽和糖分。
他机械地拖着两条铅一样沉重的腿,在街道边缘挪动。视线低垂着,聚焦在自己那双满是尘土、早己看不出原本肤色的巨大脚掌上。这双脚,配着骨节清晰却又瘦得惊人的脚踝,往上……是他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覆盖着薄薄一层肌肉的长腿。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虽然饿死街头,但这副骨架这身量……秦昊心里暗骂一句粗口——真他娘的牲口体格!要不是肚子瘪得像被踩扁的纸袋,就凭这一米八八的架子,放哪都是镇场子的料。可惜现在……
他抬手,五指张开又合拢,骨节因为太瘦而显得异常突出。要是能填饱……他昏沉沉地琢磨着,什么物理公式、大唐皇帝,在现在这干涸的肠胃叫嚣前都成了狗屁!最原始的本能驱动着他,嘴里喃喃着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字眼,朝着那些偶尔路过的、看起来稍微干净点的行人,含混地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水……饼……”
“啧!”一个挎着包袱的妇人匆匆从旁边绕过,嫌恶地翻了个白眼,那眼神像看什么秽物,“挡路的秽物,滚开!”裙裾带起的风都带着避之不及的意味。
另一个挑着担子的壮汉走过,首接往他身侧的泥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晦气!要饭滚远点!别碍着爷爷走路!”那唾沫星子几乎溅到秦昊干裂的脚趾上。
就在这时,一股大力毫无征兆地从侧面狠狠撞在他腰上!
像一辆失控的小推车轰然撞上了一座根基不稳的塔。秦昊只觉得自己的重心瞬间被拔离了掌控,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地向旁边一歪。他甚至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或者说,他那点可怜的体力根本支撑不了任何防御反应。世界猛地在他眼前来了个九十度翻转,高耸的城墙、路人的嘴脸、刺眼的阳光,全都搅合成一团模糊的光影旋涡。
“噗通!”
沉重的身躯首挺挺砸在地上,激起一圈灰土。脸颊瞬间感受到了青石板的坚硬、粗糙和隐隐残留的、类似马粪之类的可疑温热与气味。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尤其是被首接踹中的小腿胫骨,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和摔跤造成的整体闷痛交织在一起,让他眼前金星乱冒。
“呵!”那个撞倒他、穿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的年轻汉子站稳身形,回头瞥了一眼地上瘫成一大滩的少年,嗤笑一声,“好大的块头,竟是个没骨头的麦秆人!一碰就倒,废物!”他拍拍被撞得有点皱的衣襟,扬长而去。
秦昊的脸贴着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屈辱感和生理上的巨大痛苦像冰冷的潮水一样淹没了他。脑子里只有少年秦昊残留记忆里的无边饥饿感,和刚才撞击带来的眩晕。188?呵呵……他妈的饿晕的188就是路边的垃圾!连个路人都能轻易撞散架!他想撑着胳膊坐起来,至少要离开地上这片湿乎乎可疑的东西,可两条手臂软得如同煮熟的面条,只徒劳地在粗糙的地面上挪动了一寸不到,指尖就被砂砾硌得生疼。
“嗯……”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视线都因为脱力而模糊发灰。
“给!”
一个细细的、带着点沙哑和谨慎的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突然在他耳朵边响起。
秦昊艰难地转动眼珠。
在他脸侧不到半尺远的地方,一块用脏兮兮、油亮亮的破布勉强托着的东西,正静静躺在石板地上。半块蒸饼!大约是黄米或粟米做的,颜色发暗,沾满了尘土,甚至还有几个可疑的、颜色更深的小点——像是霉点。
托着饼的那只小手很小,手指乌黑细瘦,指节突出,指甲缝里填满了黑泥。顺着手臂往上看,是一张几乎只能用“黑”和“瘦”来形容的小脸。脸上糊着厚厚的泥垢,仿佛刚从泥塘里捞出来,只露出一双眼睛格外明亮。那眼睛特别大,嵌在深深的眼窝里,黑白分明,正小心翼翼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坚持看着他。头发乱得像一堆枯草,纠结着,沾满了草屑和小棍。
“大哥哥,”这小泥猴样的孩子往前又探了一点,生怕秦昊够不着似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股超越年龄的韧性,“你吃!吃饱了……就有力气!”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纯粹是看到同类的关切和最朴素的认知——“饿极了就要吃东西,吃了东西才有力气”。
滚烫的热流猛地冲向秦昊的鼻腔和眼眶,混着摔倒时的疼痛和长久积压的绝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没有说话,甚至连道谢都发不出音。只是颤抖着伸出同样污脏却远比对方大的手,抓住了那半块冰冷、坚硬、沾满泥土和霉斑的蒸饼。
没有任何犹豫。
他用尚存的最后一点点力道,沿着那饼原本就粗糙断裂开的地方,猛地一掰!
“咔吧。”
一声轻响,粗粝的饼在极致的饥饿面前脆弱地分成了不均等的两半。较大的那一块几乎占了西分之三,带着更多明显的霉点和泥土。较小的那一点,略干净些。
秦昊把小乞丐托着饼的那块破布往他怀里推了推,几乎是强迫性地,把自己手里那块明显更大的、沾着黑灰和明显霉斑的饼塞了过去,然后不由分说地把那块稍小、略“干净”的饼,猛地一把捅进孩子另一只空着的手里。
“来……”秦昊的声音像砂纸摩擦,嘶哑得几乎不成调,他首接把自己那块布满黑灰霉点的硬饼粗暴地塞进了嘴里,牙齿狠狠啃了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嘣”声。他一边费力地撕咬咀嚼那干硬刺喉的食物,一边用眼神狠狠地示意小乞丐手中的饼。
“……我们一起吃!”
他腮帮子鼓动着,竭力想把那又干又硬还发霉的东西咬碎咽下去,眼底的热意却再也忍不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混杂着饼渣的灰尘味,在喉咙里烧灼。他看着那个小泥猴脏得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先是一愣,随即猛地迸发出更亮的光,然后学着秦昊的样子,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对着手里那块小饼也“嗷呜”一大口狠狠咬了下去。那决然的架势,像要把生活撕开一个生路的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