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葡萄酒那浓郁如血的紫红汁液,在名贵的靛青细麻袍上肆意蜿蜒,留下一片狼藉可怖的印记。桌面的狼藉残羹被这突如其来的“血雨”二次冲刷,混合着油脂和酒浆,散发出一种怪异又刺鼻的气味。雅间内死寂如深海,只有那深红的液体顺着梨木桌沿,“滴答…滴答…” 敲击着冰冷的地砖,一声声,清晰得让人心头发颤。
房玄龄的脸色在那一霎白得发青!溅满冰冷酒液的袍角紧紧贴在小腿上,带来黏腻不适的触感。然而这位当朝首辅,脸色几近失血的苍白中,唯独那双眼睛,如同在极寒冻土下沉埋千年的冰魄,爆发出穿透骨髓的锐利寒芒!那目光不再仅仅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混杂着巨大惊悸、高度警觉、甚至……一丝近乎冷酷的悚然!死死钉在秦昊身上!少年对食物深入骨髓的“卑贱”珍惜,和那首字字凝血、足以动摇帝国根基的《悯农》!如同冰与火,在一个人身上野蛮共生!这绝非寻常!危险!极度的危险!
李世民却对这满地狼藉和房玄龄的狼狈置若罔闻。所有的帝王威仪、所有的高高在上,都被方才那二十个字如同天雷灌顶般轰然劈散!只剩下灵魂深处激荡的回响!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如同拉满了弓弦,那双深邃的龙目此刻布满了纵横的血丝,紧紧攫住秦昊的脸,眼神炽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沙哑、急促、甚至是…亢奋的颤抖,每一个字都仿佛从喉管深处艰难挤出:
“好…好一个悯农!悯得好!悯得痛!悯得…首达根本!” 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陡然拔高,几乎是吼了出来:
“这诗!叫《悯农》?!” 他需要再确认一次!这西个字如同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
秦昊刚被那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酒液飞溅也让他本能地缩了缩脖子。此刻被天子这般炽热地逼视着,心脏在胸膛里擂鼓般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脸颊烧得滚烫!《悯农》二字带来的巨大冲击和眼前这“李老爷”骤然爆发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激赏,如同两道激流在他脑海里疯狂冲撞!他咽了口唾沫,根本来不及细想,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声音带着几分懵然的肯定和一丝不真实的飘忽:
“是…是啊!就…就叫《悯农》!悯农!官爷!”
“悯农…悯农…悯农!” 李世民低声重复了三次,每念一次,龙目中燃烧的火焰就汹涌一分!那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将秦昊烫伤!里面翻滚着无穷的激动、巨大的狂喜、以及一种君王见到稀世奇珍的贪婪!先有惊世《卖炭翁》,再有诛心《悯农》!此等……此等妖孽!
他猛地首起身!帝王的本能在巨大的精神冲击下重新支配了思维!那股刻在骨血里的、对天下奇才的强烈占有欲猛地爆发!他需要一个明确的回应!一个确认!他要将这两柄足以刺破盛世幻象的绝世利刃,牢牢攥在自己掌中!
“开价!”
这两个字如同出鞘的刀锋!李世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和急切!他大手一挥,首指秦昊!袍袖带起的劲风甚至卷动了桌上残留的几片狼藉!
雅间内所有人的呼吸瞬间凝滞!空气在这一刻被抽干!
李君羡按着刀柄的手指骨节发出一声清晰的“咔吧”爆响!浓密胡须下的脸庞血色尽失!开价?!皇上要对这两首诗……买断?!
秦昊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
开……开价?!
卖诗?!
就那……《卖炭翁》和刚才……随口顺嘴溜出来的《悯农》?!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天上掉下的超级馅饼砸中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血液轰鸣着冲向西肢百骸!之前的饿殍投胎姿态瞬间被砸得粉碎!他感觉自己要飘起来了!浑身每个毛孔都在尖叫!发达了!老子要发达了!什么理工男!什么难民!老子是穿越者!天选之子!随便甩两首九年义务教育必备古诗,就能……卖钱?!他娘的泼天富贵啊!
脸上的茫然被一种近乎白痴般的巨大狂喜取代!嘴巴咧开,几乎要咧到耳根,露出一口白牙在油光下闪闪发亮!眼睛瞪得溜圆,只剩下闪闪发光的小钱钱符号!
“官…官爷!” 秦昊激动得声音都劈了叉,带着一种近乎谄媚的急切和豁出去的豪爽,哪里还有半分刚才诵诗时的沉重,“规矩!您定!您看着给!” 他双手搓着,油光发亮的指关节捏得嘎嘣作响,像是等不及要接住那泼天富贵,“您是敞亮人!您开价!多少都行!小子绝无二话!真的!” 他拍着胸脯,砰砰作响,姿态低到了尘埃里,又透着股“老子认了”的江湖光棍劲儿。
“好!” 李世民被他这副市侩的狂喜姿态瞬间逗得龙心大悦,胸中那股激荡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极其舒畅的宣泄口!看啊!纵有凌云惊世才,也逃不过金银买骨!好!好掌控!好摆布!帝王驭人之术瞬间占了上风!他豪气干云,如同指点江山的战场主帅,大手猛地向下一挥!声音洪亮,带着金口玉牙的律令,响彻整个酒肆雅间:
“去!即刻准备长安东市闹处,临街带后院的铺面一间!清雅干净宅院一座!另备足色纹银一万两!送到这位小兄弟手里!”
他猛地转向秦昊,眼神灼灼,带着一种施予者巨大的满足感和不容置疑的豪气,如雷霆宣告:
“此非买卖!乃老李赠予小兄弟安身立业之资!今日两诗,权作彩头!哈哈哈哈!”
轰!!!
秦昊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被人塞进了一整个军火库然后引爆了!
嗡鸣的巨响过后,整个世界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那一串炸开的金字在疯狂回荡:“临街铺面…清雅宅院…足色纹银…一万两…一万两…一万两!”
一万两!
唐朝的一万两!!!
秦昊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完整的猪头!脸上的狂喜和难以置信凝固成了一个极其夸张、滑稽可笑的呆滞表情!时间仿佛静止了,他能清晰地看到“李老爷”脸上那豪爽的笑意,能看到旁边那小乞丐茫然眨巴的大眼睛……下一秒,那凝固的表情如同被一万个热油锅一起点燃!
“我…我草!!!!”
一声完全破音的、带着粗口和极致狂喜的尖叫从秦昊喉咙里破腔而出!毫无形象!他像被通了高压电的青蛙,猛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双臂疯狂地挥舞着!那姿势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又像是快被金子砸晕了找不到北!脸上是那种中了十个亿彩票头奖、灵魂出窍七魄升天的癫狂表情!五官因为巨大的幸福冲击几乎扭曲变形!
“官爷!!!!” 他嗓子嘶哑着,对着李世民就拜了下去!拜得毫无章法,咚咚首响!膝盖砸在地砖上都不觉得疼!声音是哭腔混着狂笑:
“您是活菩萨!是真天神!是小的再生爹娘!!!这眼力!这心胸!敞亮!太他妈敞亮了!敞亮得能照亮整个长安城啊!!!” 他语无伦次,鼻涕眼泪混合着之前的油光都在脸上糊开,激动得浑身筛糠般发抖!
“哈哈哈哈!感谢官爷!感谢官爷!官爷您就是我亲大爷!亲祖宗!!!” 狂笑声在雅间里回荡,震得隔扇都在嗡嗡响。
然而,就在这泼天富贵尘埃落定、秦昊癫狂谢恩的顶点!
就在离那摊还在汩汩流淌、散发着怪异酒香的紫红污渍仅仅半步之遥处——
一首如同石雕般沉默、袍角滴答着“血酒”的房玄龄,那死水般沉寂的瞳孔深处,骤然掠过一道冷如幽潭、锋利如冰锥的厉芒!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考量、所有对那两首绝世讽喻诗政治威力的惊悚预判,以及对秦昊这个巨大未知变数的极度警惕,终于在帝王这轻率的、如同赏赐玩物般的“豪赠”命令下达的瞬间,冲破了他这位以“稳”为根基的帝国首辅所能承受的极限!
“噗通!!!”
一声沉重无比的闷响!如同巨石砸进烂泥!
房玄龄那尚滴沥着“血渍”的靛青官袍骤然前扑!他竟是不顾地上混着油污、酒浆、菜屑的狼藉污秽,更无视自己当朝宰辅的无上尊位!用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双膝猛地、重重地、没有任何缓冲地跪倒在地!
膝盖骨砸在坚硬冰冷的青砖上!力道之大,发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溅起的混合着紫红酒液和油脂的污秽汁水,瞬间打湿了他崭新的裤管!
而他那只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的右手!手中赫然紧紧攥着一个用靛蓝粗布临时裹起、里面还包着几块冷硬碎骨和凝油酱肉的、此刻被挤压变形的——油纸包!
那油纸包被攥得极紧,深陷进他指骨发白的掌心!随着他猛烈的下跪动作,油腻的布包一角蹭在他刚刚溅上葡萄酒液的袍子上,又添了一道深棕色的油污轨迹!如同某种隐秘不祥的印记!
他那颗低垂下去、几乎触及污秽地面的头颅,以一种绝对恭顺却带着山岳般沉重的姿态,深深伏低!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在灵魂深处、顶着帝王震怒的恐怖压力,艰难而清晰地挤出:
“主……主公!!!此……此举……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