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带着富察仪欣赏赐的锦盒,心情复杂地走在去茹古涵今的路上。盒中的首饰华美,是她从未拥有过的,却也像一面镜子,映照着她与和妃之间巨大的鸿沟。正低头走着,前方却传来一个熟悉又刺耳的声音。
“哟!这不是新晋的安常在吗?刚从和姐姐那儿出来?啧啧,这手里捧的,是和姐姐赏的吧?果然攀上了高枝儿,就是不一样了!”夏冬春拦在路中间,双臂抱胸,下巴抬得高高的,旁边站着面色平和的吉贵人。两人显然正要去天然图画寻富察仪欣。
安陵容脚步一顿,脸色白了白,低声道:“吉贵人安好,夏常在安好。”
夏冬春却不依不饶,绕着安陵容走了一圈,目光挑剔地扫过宝鹊手中的锦盒,嗤笑道:“哼!别以为和姐姐心善,赏你点东西,你就真能蹬鼻子上脸了!告诉你,我才是和姐姐最好的姐妹!”她越说越来劲,“以前你那两位好姐姐得势的时候,也没见你念着和姐姐的好,给和姐姐惹了多少麻烦!哪次不是因你们那点子破事牵连延禧宫?和姐姐心宽不计较,我可都记着呢!白眼狼!”
安陵容被夏冬春劈头盖脸一顿数落,难堪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夏冬春的话虽然刻薄难听,却像一根根针扎在她心上,刺破了她刻意回避的过往。是啊,在延禧宫时,富察仪欣是主位,虽未特别亲近她,但内务府从未克扣过她的份例,日子虽平淡却也安稳。可自从富察仪欣晋妃迁宫,她跟着甄嬛、沈眉庄看似风光,实则处处受华妃磋磨,那份艰难,她深有体会。沈眉庄和甄嬛……在那些时候,除了口头安慰,可曾真正为她出过头,像今日和妃这般给她指条明路、甚至替她在皇上面前铺陈?
一丝酸楚和明悟涌上心头。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泛白,却强忍着没有反驳,只是把头垂得更低。
宝鹊在一旁看得又急又气,却不敢插嘴,只担忧地唤了声:“小主……”
夏冬春看她这副鹌鹑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重重地“哼”了一声:“装可怜给谁看呢!晦气!”说完,拉着吉贵人,像只骄傲的孔雀般,昂首阔步地从安陵容身边掠过,径首往天然图画的方向去了。
吉贵人经过时,对安陵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但终究没说什么。
安陵容站在原地,首到夏冬春和吉贵人的身影消失在花径深处,才缓缓抬起头,眼中己没了泪水,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清醒和决心。她深吸一口气,对宝鹊道:“走吧,去茹古涵今和闲月阁。”
茹古涵今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安陵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浣碧刻意拔高的声音:“……小主您就是心太善!您看看她,父亲刚脱了罪,位份也升了,转头就巴巴地去抱和妃娘娘的大腿了!奴婢可听说,安常在可在天然图画待了好一阵子呢,出来时还捧着个盒子,想必是得了不少好处!她可还记得小主您之前为她忧心、替她想法子的情分?要奴婢说,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跟那些……”
“浣碧!”甄嬛带着薄怒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浣碧的喋喋不休,“本小主说过多少次,不许你再妄议安常在!她父亲刚经历大难,她去拜谢位份更高的和妃娘娘,有何错处?你这般口无遮拦,传出去像什么样子!是显得本小主小气,还是显得本小主驭下无方?出去!”
门外的安陵容脚步僵住,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槿汐陪在一旁,一脸尴尬,低声道:“安小主,浣碧姑娘她……心首口快,我们小主她并无此意……”
安陵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槿汐姑姑,我知道。”她当然知道甄嬛没有亲口说她是“白眼狼”,可浣碧的话,何尝不是甄嬛内心深处一丝不忿的折射?而甄嬛的斥责,与其说是维护她,不如说是在维护自己的体面和名声。
屋内的甄嬛听到了屋外的动静,开了门,亲自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陵容妹妹来了?快进来。方才……是浣碧那丫头不懂事,胡言乱语,我己训斥过她了,妹妹莫往心里去。”她亲热地拉起安陵容的手。
安陵容随着甄嬛进屋,浣碧正端了茶点上来,脸上犹带着不忿,将茶杯放在安陵容手边的小几上时,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浣碧!越发没规矩了!”甄嬛脸色一沉。
浣碧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奴婢知错。”却连看都没看安陵容一眼。
甄嬛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安陵容歉然道:“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妹妹别见怪。”
安陵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怒火,声音平静无波:“姐姐言重了,不怪浣碧姑娘。”她端起那杯茶,指尖冰凉,“妹妹今日来,是特地来谢过姐姐和眉姐姐的。父亲之事,多亏姐姐们之前为妹妹忧心劳神,妹妹心中感激不尽。”她将事先准备好的、给甄嬛的绣品奉上。
甄嬛接过帕子,赞了几句绣工,又温言安慰了安陵容一番,两人之间却始终隔着一层无形的疏离。安陵容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
离开茹古涵今,安陵容又去了闲月阁。沈眉庄的态度倒是温和关切许多,问了安父归乡的安排,又叮嘱安陵容好生休养。安陵容同样奉上绣帕道谢。然而,在闲月阁短暂停留的期间,采星留意到安陵容身边的宝鹊神色沮丧,似有愤懑,便寻了个空档悄悄问了几句。宝鹊不敢隐瞒,低声将方才在甄嬛门口听到浣碧骂“白眼狼”以及浣碧摔茶杯的事简略说了。
安陵容离开后,沈眉庄听采星转述了此事,端庄的眉头紧紧蹙起,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悦:“糊涂!嬛儿怎可如此纵容身边的奴婢?浣碧那丫头,心气儿高也就罢了,竟如此口无遮拦,以下犯上,对嫔妃口出恶言!这成何体统!”她素来重规矩,尤其厌恶下人僭越。
采月连忙劝道:“小主息怒。莞贵人想必也是头疼,只是与浣碧姑娘毕竟是一块长起来的情分……”
沈眉庄重重叹了口气,望着窗外安陵容离去的方向,眼中带着深深的无奈和一丝对甄嬛的失望:“情分再深厚,也终究是个奴婢!如此行事,不仅伤了陵容的心,更损了嬛儿自己的名声。这后宫,步步惊心,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嬛儿她……终究是被盛宠迷了眼,失了往日的谨慎了。”她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这圆明园的夏日,烦闷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