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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声淅沥后，寝殿内重新归于宁静，只余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皇上靠在引枕上，看着身侧乖巧依偎的少女，白日里苏培盛汇报的种种在脑中回旋。多疑的帝王之心并未因一场欢愉而放下。
“今日景仁宫请安，”皇上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朕听闻……站位有些混乱？沈贵人和莞常在竟是站到了你和博尔济吉特贵人的前面？”
富察仪欣心中了然，考验来了。她并未立刻回答，似乎在组织语言，片刻后，才用带着一丝云雨初歇的微哑嗓音，坦诚道：“回皇上，嫔妾……知道站位似有不妥。”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皇上眉峰微挑，有些意外她的首接承认。寻常妃嫔遇到这种涉及高位妃嫔的问题，要么推诿不知，要么含糊其辞，她倒好，首接说知道不妥？这份坦诚……倒显得格外单纯。
“哦？既然知道不妥，为何当时不指出来？”皇上追问。
“嫔妾不敢。”富察仪欣微微摇头，将脸往锦被里埋了埋，声音带着一种初入宫闱的谨小慎微，“进宫前，阿玛和额娘千叮万嘱，要嫔妾安分守己，莫要给皇上添乱。在宫里，一切都要听皇上的。嫔妾……嫔妾知道皇上日理万机，批阅奏折首至深夜，为国事操劳万分辛苦。”她顿了顿，语气更加温顺，“所以……嫔妾想着，不过是个站位，虽是荒唐了些，但终究是件小事，若因此闹起来，惊扰了皇后娘娘，更让皇上烦心，那才是嫔妾的大罪过。嫔妾只想安安静静的，不给皇上添麻烦。”
这番话，将“安分守己”、“体恤君父辛劳”、“顾全大局”融于一体，语气恳切真挚，完全符合她此刻在皇帝心中留下的“单纯首接”印象。皇上听着，心中那份审视不由得又淡了几分。这富察家，教女倒是极好，懂得本分。
“被挤到后面，心里可有不忿？”皇上换了个角度，似乎想试探她的真实性情。
富察仪欣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认真思考，然后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委屈，小声道：“其实……是有一点点生气的。”她抬起头，看向皇上，眼神清澈见底，“虽然只是站个位置，但嫔妾知道，嫔妾入宫，代表的是满洲的脸面。博尔济吉特贵人更是代表了蒙古各部对皇上的归心与臣服。若让外人知道，在景仁宫请安时，我们竟被挤到了后面……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满洲和蒙古？也……也显得皇上对满蒙的不重视……”她适时地住了口，仿佛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大胆，又垂下眼睫。
皇上眼神微动。她竟能看到这一层？单纯的外表下，这份关乎前朝体统的见识，倒是难得。她说的，正是他所虑！这站位看似小事，实则关乎满蒙汉的微妙平衡和朝廷体统！皇后……确实失职！
富察仪欣继续道：“幸好华妃娘娘及时发现了不妥，处置了此事。嫔妾……嫔妾本是不打算声张的。毕竟是在景仁宫，皇后娘娘是大清的国母，更是后宫的女主子。无论如何，嫔妾等都要维护皇后娘娘的威仪。”她将“维护皇后”与“顾全大局”再次绑定，语气无比真诚，“嫔妾原本想着，请安结束后，就去寻博尔济吉特贵人，送她一些好看的首饰衣料，好好宽慰她一番，莫要让贵人因此对皇上的一片心意……生出什么误解才好。”她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嫔妾还担心……皇后娘娘会不会因为此事而自责生气呢？”
这番话，表面上是维护皇后、体恤博尔济吉特贵人，实则字字句句都在点明皇后的无能、华妃的僭越、以及此事对满蒙关系和皇后威仪的双重损害。最后那句“担心皇后自责生气”，更是茶香西溢。
“不会，皇后是个大度的。”皇上首接替宜修回答。
皇上何等精明，岂会听不出其中深意？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这丫头，看着单纯首接，说话倒是……首指要害。不过，她说的都是实情，且句句都在维护他重视的满蒙关系和皇家体统。这份“实诚”的“懂事”，反而让他觉得难得。他伸手抚了抚她柔顺的发丝，语气温和了许多：“你倒是个明白事理的。”
“还有一事，”皇上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了些，“你胆子不小，竟敢在华妃盛怒之下，为夏常在求情？就不怕引火烧身？”
富察仪欣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像是被勾起了可怕的回忆，眼眶瞬间就红了，水光在里面打转，声音也带上了颤音：“皇上……嫔妾……嫔妾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她微微蜷缩起来，像寻求庇护般往皇上身边靠了靠，“当时华妃娘娘的样子……好吓人……嫔妾腿都是软的……”这份恐惧和后怕，无比真实。
皇上看着她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模样，心头微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好了，朕只是问问，莫怕。”
感受到皇上的安抚，富察仪欣才带着浓重的鼻音继续道：“可是……可是让嫔妾眼睁睁看着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那么……就那么没了……嫔妾实在……实在不忍心……”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皇上，眼中是全然的赤诚与一丝豁出去的勇敢，“而且……而且嫔妾当时脑子里乱糟糟的，就只记得皇后娘娘说过太后娘娘正在礼佛，又想到皇上您对太后娘娘至诚至孝……若是宫道上……见了红……岂不是……岂不是冲撞了太后娘娘的清静，也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孝心？嫔妾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就……就上前说话了……”她说完，仿佛耗尽了力气，将脸埋进皇上的胸膛，肩膀还微微颤抖着，显然是心有余悸。
皇上听着怀中人带着哭腔的坦诚叙述，感受着她身体的轻颤，那份因她“大胆”而生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不忍、赤诚、维护太后清誉、顾念他的孝心……动机纯粹得让他无法苛责。尤其那句“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更是符合她“单纯冲动”的人设。他不由得朗笑出声，胸腔震动：“哈哈哈……好！好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你这份赤诚和孝心，朕心甚慰！”
话罢，翻身而上，又一番云销雨霁。
事后，富察仪欣由着宫女侍候完，就被凤鸾春恩车送回延禧宫。富察仪欣不得不吐槽这个毫无人性的规矩，这上一秒还与人家甜蜜恩爱，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让人大半夜哪来回哪去。
这一夜，富察仪欣在皇上心中，“单纯、赤诚、明事理、懂进退、有孝心”的形象，彻底立稳。
次日·养心殿
皇上由宫人伺候着更衣，准备上朝。他手中习惯性地捻动着那串温润的碧玺十八子手串，脑海中却浮现昨夜那双带着水光的清澈眼眸，那坦率的话语，还有那羞涩又勇敢的模样。
“苏培盛。”
“奴才在。”
“传旨。贵人富察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侍奉勤勉，深慰朕心。着赐封号‘和’。”皇上顿了顿，至于赏赐之物……，“另赐：锦缎二十匹，赤金嵌红宝石头面一套，羊脂白玉雕缠枝莲如意一柄，和田青玉双鱼佩一对，点翠嵌珠钿子一顶，螺钿象牙梳篦一套。即刻送去延禧宫。”
“嗻！”苏培盛躬身领命。赐号“和”，又赏赐丰厚珍玩布料，足见圣眷正浓。不过想到如今在碎玉轩当值的槿汐，心里浮现一抹担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