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寒渊泣血
朔风如刀,将雁门关外的黄沙卷成遮天蔽日的黄幕。陆离裹紧灰布斗篷,望着城头斑驳的箭孔,指节在剑柄上捏得发白。三日前宁王孤身奔赴前线,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还在耳畔回响:"若七日不归,便带着夜影远走。"此刻第七日的残阳正坠入地平线,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而漫长,宛如一条挣不脱的锁链。
城楼下的校场空无一人,枯槁的野草在风中瑟瑟发抖。夜影蜷在他脚边,皮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腹部的绷带被风沙染成土黄色。黑猫的尾巴无力地扫过地面,碧色瞳孔里映着天边如血的晚霞,竟比往日黯淡了几分。陆离蹲下身,指尖抚过它耳后未愈的伤痕,触到一片潮湿——不知是未干的血渍,还是夜影偷偷落下的泪。
"陆公子!"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霜月跌跌撞撞地跑来,素色裙摆沾满泥浆,发间的银簪歪在一边。她手里紧攥着半封烧焦的密信,信纸边缘还在冒着青烟:"雁门关西侧的烽火台...被北境人烧毁了!"
陆离感觉心脏猛地一沉。那是宁王约定的联络信号,如今化作灰烬的何止是烽烟,更是他最后的希望。夜影突然竖起耳朵,发出一声凄厉的猫叫,箭一般冲向城墙。陆离跟着跃上城头,风沙扑面而来,刺痛得睁不开眼。远处的荒原上,黑甲骑兵如潮水般漫过焦土,而本该燃起狼烟的烽火台,此刻只剩半截焦黑的残躯,在暮色中宛如一具倒毙的巨兽。
"殿下他...一定还活着。"霜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被呼啸的风声撕碎。陆离望着她冻得发紫的嘴唇,想起三日前出发时,宁王特意将贴身的貂裘披在这侍女肩上。那时的宁王鲜衣怒马,发间红梅簪在阳光下灼灼生辉,哪像如今生死未卜。
夜幕降临时,陆离带着夜影和霜月潜入雁门关后的密林。枯树的枝桠在头顶交错,像无数伸向天空的鬼手。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落,在腐叶堆积的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宛如满地破碎的银镜。夜影突然弓起脊背,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前方的老松树下,半幅染血的玄色衣摆正被夜风掀起。
陆离冲过去,颤抖着捡起布料。熟悉的金线云纹刺痛了他的眼睛,指腹抚过布料上凝固的血痂,仿佛触到宁王冰凉的肌肤。霜月突然捂住嘴,压抑的呜咽声在寂静的林间回荡。夜影用爪子疯狂刨着树下的泥土,刨出一截断裂的红梅簪——正是宁王临行前别在发间的那支。
"不可能..."陆离喃喃自语,声音被喉间的哽咽扯得支离破碎。他想起宁王临走时眼底的决绝,想起那抹强装镇定的笑容。那时他以为那是胜券在握的自信,此刻才明白,那分明是诀别的哀戚。夜影突然仰起头,对着月亮发出一声悲鸣,声音凄厉得如同利刃,惊起林间无数寒鸦。
第二日清晨,他们在断崖边找到了宁王的佩剑。湛卢剑半截没入积雪,剑穗上的夜明珠早己碎裂,剑柄缠着的红绸带在风中飘荡,宛如一滴凝固的血。陆离握住冰冷的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霜月跪在雪地里,双手合十,泪水滴落在雪面上,瞬间凝成冰晶。夜影则安静地卧在剑旁,将脑袋搁在剑柄上,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永远不会归来的主人。
回京城的路上,大雪封山。陆离牵着羸弱的夜影,霜月背着行囊,三人在风雪中艰难前行。官道两旁的槐树挂满冰凌,枝条被积雪压得低垂,时不时有冰棱坠落,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声响。夜影的脚步越来越慢,每走几步就需要停下来喘息,它的皮毛被雪水浸透,冻得硬邦邦的。
"陆公子,夜影它..."霜月担忧地看着黑猫。陆离蹲下身子,将夜影抱进怀里。黑猫虚弱地睁开眼睛,用最后的力气舔了舔他的手腕,然后永远地闭上了双眼。陆离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让他无法呼吸。他抱紧夜影渐渐冰冷的身体,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砸在黑猫的皮毛上。
回到宁王府时,朱漆大门上的铜钉落满灰尘。陆离抱着夜影走进熟悉的庭院,却觉得一切都那么陌生。池塘里的冰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残荷的茎干在寒风中摇曳,发出空洞的声响。那株百年梅树的枝条上挂满冰凌,原本娇艳的红梅早己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发出呜咽。
霜月在庭院角落挖了个坑,将夜影埋在梅树下。陆离站在一旁,手里攥着那支断裂的红梅簪和宁王的佩剑。风卷起他的斗篷,露出内里褪色的青色长衫,那是宁王送他的第一件衣裳,如今袖口己经磨得发白。他将红梅簪轻轻放在坟头,看着雪花一点点将它覆盖。
"从此以后,只剩我一人了。"陆离对着空荡荡的庭院轻声说。风掠过廊下的风铃,发出清脆而寂寥的声响,仿佛是宁王和夜影最后的回应。他转身走进书房,看着墙上宁王亲手题的"天下为公"西个大字,墨色己经有些晕染。书案上还放着半杯冷透的茶,杯沿印着淡淡的唇印。
陆离在书房坐了整整一夜,听着窗外风雪呼啸。黎明时分,他起身收拾行囊,将湛卢剑背在身后。临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宁王府的飞檐斗拱,看了一眼那株孤独的梅树。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仿佛给他披上了一件孝衣。他知道,从此往后,他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明媚张扬的少年王爷,也不会有那只灵动狡黠的黑猫。而他,只能带着这份沉重的思念,继续在这冰冷的世间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