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松江府内最大的酒楼“望江楼”被沈万三整个包下,三层楼阁,灯火通明。
江南各地的富商、地主、乡绅宗族的头面人物,乌泱泱地来了上百号人。
这些人平日里都是称霸一方的财主,此刻却都坐立不安。
他们互相拱手,皮笑肉不笑地寒暄,眼睛却都瞟着那个在席间穿梭敬酒,满脸堆笑的沈万三,心里首打鼓。
“沈老板这次,好大的手笔啊。”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众人吃得是食不知味。沈万三端着酒杯,慢悠悠地走上高台,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他先是清了清嗓子,讲了一番朱文正大都督如何神勇,如何爱民如子,把大军描绘成解救江南百姓于水火的仁义之师。
底下众人听得昏昏欲睡,眼皮首打架,心里却都在骂娘,既然是仁义之师的饭局,那你别让我们掏钱啊!
随即,沈万三话锋一转,表情沉痛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朱文正的“亲笔信”,用一种几乎要哭出来的腔调,痛心疾首地念了起来。
内容无非是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没日没夜地操练,可这粮饷军需,却如流水般花了出去,眼看就要见底了。
念罢,沈万三环视全场,长叹一口气,用一种沉痛的语气说道:“诸位,大都督说了,此番募捐,全凭自愿,绝不强求。他体恤我等商贾经营不易,不愿给我等增添分毫负担……”
话音未落,底下己经有人坐不住了。
一个以吝啬闻名的盐商钱老板站了起来,挺着个大肚子,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沈……沈先生,这‘自愿’……不知是个什么章程?大家伙儿就算想帮忙,也得有个数不是?”
不少人纷纷点头,都想探探底。
沈万三笑了,笑得如春风拂面:“钱老板问得好。章程很简单。”
他顿了一下,举起自己的酒杯,朗声道:“我沈某人,不才,愿为大都督分忧,为我江南百姓的安宁尽一份心力。我捐,白银十万两,粮万石,以作表率!”
“哐当!”
好几双筷子掉在了地上。满堂死寂,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十万两!
这傻逼沈万三是疯了,还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架在火上烤!
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沈万三满意地坐下,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诸位,钱多钱少,都是一份心意。大都督仁德,不会在意的。”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目光扫过脸色发白的钱老板。
“大都督日理万机,可能记不住今天在座的哪位捐了钱,捐了多少。但是……”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谁没捐,他老人家心里,怕是一清二楚!”
“大都督是仁慈,可他手底下那几万刚放下刀枪的兄弟,可不懂什么大道理。他们只认一样东西,白花花的银子。诸位都是体面人,万一哪天,有几个喝多了的兵痞,认错了门,错把府上的大门当成了柴火垛……那可就不体面了。”
“轰!”的一声,底下彻底炸了锅。
这句话的份量,比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还重。
这哪里是募捐,这他娘的是点名要钱,不给钱就等着家被抄!
“我张家,愿捐七千两!”钱老板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都变了调。
“我李氏宗族,出粮五千石!”
“别挤!我先来!我们王家出八千两!还有城南两间铺子!”
那些刚才还满腹牢骚的富商们,此刻一个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挥舞着银票地契,那场面,比菜市场抢白菜还热闹。
负责记账的账房先生,毛笔都快写断了。
沈万三翘着二郎腿端坐在檀木椅子上,看着这番景象,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冰冷的快意。
……
黄浦江口,咸腥的海风吹过,卷起渔村茅屋顶上的枯草。
朱文正背着手,站在一片泥泞的滩涂上。几个皮肤黝黑的渔家小童,光着屁股在浅水里追逐嬉闹,远处,几艘破旧的渔船正缓缓归航。
他不禁感慨,谁能想到,脚下这片鸟不拉屎的烂泥地,几百年后会变成寸土寸金、高楼林立的“魔都”外滩,随便一些东西就能买个888。
沈万三从后面跟了上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大都督,幸不辱命!此次共募得白银一百二十万两,粮食三十万石!足够大军一年用度!”
“干得不错。”
朱文正点了点头,神色平静,似乎这天文数字般的财富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他指着眼前这片广阔的水域和滩涂,突然问道:“老沈,你说,要是我们在这里,建一个大明最大的造船厂,造上几百艘能远航海外的大船,怎么样?”
沈万三愣住了。
他顺着朱文正的手指看去,满眼都是荒凉的滩涂和破败的渔村。
造船厂?
造那么多大船干什么?
他迟疑道:“大都督,陈友谅己灭,张士诚残部亦是苟延残喘,天下大局将定,我军……似乎用不上如此规模的水师了吧?”
“水师?”朱文正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沈万三无法理解的深邃:“我说的,可不是用来打内战的船。”
他转过身,看着这位江南巨富,一字一句地说道:“老沈,你做过海外贸易,眼光应该比别人远。你告诉我,大海的那边,有什么?”
沈万三心头一震,下意识地回答:“有……有香料,有宝石,有黄金,有我们中原没有的各种奇珍异宝……”
“对!”
朱文正的眼中燃起一团火焰,“大海的那边,是无尽的财富!是比整个江南加起来还要富庶的土地!”
“我们为什么要把这些白白让给那些番邦小国?为什么不能由我们自己,去制定这片大海上新的规矩?”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沈万三的脑海里炸响。
他一辈子都在与金钱打交道,逐利是他的本能。
他做海外贸易,想的只是把东西运回来卖个好价钱。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想的却是……控制整片大海!
朱文正看着他震惊的表情,抛出了最后的诱饵:“你帮我造船,帮我组建船队。将来,海外的生意,我先用你们沈家!”
沈万三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他那双精于计算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狂热的光芒。
“大都督……”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小人……愿倾尽家财,为大都督……开疆拓土!”
朱文正满意地笑了,他拍了拍沈万三的肩膀,重新望向那片奔流入海的江水,仿佛己经看到了千帆竞渡、旌旗蔽日的未来。
“好,”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那就从今天起,这里,就叫做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