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城郊一处被重兵把守的铁匠大院里,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十几个全江南手艺最精湛的老师傅,正围着一个泥地上的图样,抓耳挠腮,议论纷纷。
“这……这管子里头刻几道螺旋的槽?闻所未闻啊!”
“是啊,大都督,这铁管内壁,本就讲究个光滑,越光,那火药气儿推得越顺当。刻上槽,岂不是要漏气?”
朱文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根树枝,完全没有大都督的架子。
他指着那几道螺旋线,唾沫横飞地解释着:“漏气?漏不了!你们想啊,这弹丸要是光溜溜地出去,不就跟个没头苍蝇一样,风一吹就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可要是咱们让它转起来呢?”
朱文正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旋转的箭头,“让它自个儿拧着出去,是不是就稳了?指哪儿打哪儿!”
老师傅们似懂非懂,但看着朱文正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又不敢反驳。
一个胆大的老铁匠上前一步,躬身道:“大都督,理是这个理,可……可这活儿,难如登天啊!要在这么细的铁管子里头,均匀地刻出这等纹路,小人……小人干了三十年铁匠,从没想过。”
“况且,就算造出了这件兵器,也很难实现量产……”
“慢慢来,事在人为嘛。”
朱文正也不恼,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你们都是顶尖的师傅,办法总比困难多。你们只管试,不要怕耗费材料。”
朱文正望着依旧一筹莫展的铁匠们,自己其实也十分无奈。
他作为穿越者十分清楚,现在最大的问题根本不在于工匠,而在于没有支撑重工业的大型机器。
总而言之,就是生产力不够。
所以朱文正想着制造一把近代意义上的枪,实质上,是在跨越手工业到工业革命这中间三百年的历史进程。
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朱文正对着工匠吩咐道:“实在不行,其他标准可以降一降,但一定要保证不要炸膛,能够尽快量产。”
工匠们听此,纷纷松了一口气,连忙点头称是。
而站在一旁的邓愈,看着那些烧红的铁坯和满头大汗的工匠,心里首犯嘀咕。
这几天,大都督就像着了魔一样,天天泡在这铁匠铺里,嘴里念叨着什么“膛线”、“击发”,画的图纸一张比一张古怪。
几天后,第一支样品被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
它比寻常火铳要长,也更沉重,造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狰狞。
这时,朱文正喊来邓愈,让他试验一下这款改良版的火铳。
邓愈虽然有使用火铳的经验,但这只奇形怪状的东西依旧让他心里有些犯怵,可大都督点名让他试,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砰!”
一声与寻常火铳截然不同的闷响,枪口喷出一股浓烟。
远处的草人靶子,脑袋“噗”地一下,炸开了一个大洞。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些老师傅,全都倒吸一口凉气。百步穿杨!
寻常火铳,五十步外能打中人就算烧高香了,这东西……竟然能打这么准!
邓愈端着那支尚有余温的“火铳”,手都在微微发抖,他看向朱文正的眼神,己经从疑惑变成了兴奋:“大都督,此物……此物若能量产,北伐大业,何愁不成!”
“这只是个开始。”朱文正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沈府。
沈万三的伤势己无大碍,只是脸色依旧有些苍白。
他靠在床头,听着朱文正的计划,那双商人的眼睛里,精光越来越亮。
“大都督此法,妙哉!”
沈万三抚掌赞叹,“图纸拆分,各坊专造一物,互不知晓。既能保密,又能让工匠熟能生巧,将工期缩短十倍不止!此法若是用来做生意,真是赚钱如流水啊!”
朱文正暗中腹诽:“你咋知道它叫流水线啊?”
随后年轻人咳嗽两声:“这玩意儿,将来就是咱们跟蒙古人掰手腕的本钱,也是咱们将来下南洋的底气。”
朱文正继续给他画着大饼,“老沈,这事儿,还得你来操持。钱、人、地方,我都不管,我只要看到东西源源不断地从你的作坊里运出来。”
“大都督放心!”沈万三精神大振,仿佛背上的伤都不疼了,“小人这就去办,定不负大都督所托!”
……
正当松江府上下都沉浸在这种秘密而高效的生产狂热中时,一个惊人的消息从南边传来。
张士诚的女婿潘元绍,竟率领残部投降了盘踞在浙东沿海的方国珍!
一时间,杭州、绍兴等地尽数易主。
地图上,原本还隔着一个缓冲地带的朱文正势力,一夜之间,与那条海上蛟龙的地盘,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府衙里,气氛陡然凝重。
邓愈指着地图上那一大片刚刚变了颜色的区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大都督,这下麻烦大了。潘元绍这个废物,真是送了份大礼给方国珍。咱们南边,现在门户大开,连个遮挡都没了。”
朱文正盯着地图,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案上敲击着,半晌没有出声。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方国珍不是张士诚那种草包,这家伙靠着刀口舔血在海上闯出名堂,脑子比谁都活,手段比谁都黑。
现在让他消化了张士诚的地盘,实力暴涨,自己可就真成了夹心饼干里的那块馅了。
就在这时,张子明从门外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一身的风尘,神色肃杀。
“大都督。”他躬身抱拳,声音压得极低,“刺杀沈老板的案子,查清了。”
朱文正的敲击声停下,抬眼看他:“说。”
“抓了个叫钱忠云的富商,都招了。是方国珍的人通过海路找上他,许诺只要干掉沈先生,搅黄了咱们的募捐,事成之后,就扶他做松江府商会的头把交椅。”
张子明顿了顿,补充道:“那些刺客,也是方国珍养在海上的亡命徒,是跟着货船偷渡进城的。”
“呵……”朱文正气得笑出了声。
好一个方国珍!
一手动他的人,一手动他的钱,顺便还收了他的地。这套组合拳,打得真他娘的漂亮。
可眼下新式火铳尚未列装,朱元璋的主力远在湖广一带,实在不宜立刻开战。
“去,把那个钱忠云,还有其他几个参与刺杀的傻逼,都放了。”朱文正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
邓愈猛地抬头,满脸不解:“大都督?就这么把人放了?这要是传出去,咱们的脸往哪儿搁!以后谁还怕我们?”
可现在己经顾不上这些了,就算打碎牙齿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随后朱文正自顾自的下达命令:“派个使者去见方国珍。”
“告诉他,我朱文正不想多生事端。之前刺杀的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只要他安分守己,咱们划江而治,井水不犯河水。”
这话一出,连张子明都愣住了。
然而,朱文正的退让,换来的却是更刻薄的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