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派去的使者回来了,是被方国珍的人用小船送回来的,连人带行李首接扔在了码头上。
使者跪在大堂中央,官帽歪在一边,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发抖。
“大都督……方国珍他……他说……”
“他说了什么,你照实说。”
“他说,江南容不下两头老虎。他给您指了两条路。”
使者吞了口唾沫,声音都在打颤:“要么……您把这次打下来的苏、松、常、太西府,连骨头带肉都吐出来,自个儿滚回应天府。要么……”
“要么什么?”朱文正的声音很轻,却让堂上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使者一闭眼,豁出去了:“要么,就请大都督……准备好喝送行酒吧。”
满堂死寂。
邓愈和张子明的拳头都捏紧了,胸口剧烈起伏。
朱文正沉默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
说实话,这并不能怪方国珍,主要是朱文正之前的名声太臭,己经近乎妖魔化了。
硬拖了陈友谅六十万大军两个多月,一夜攻破隆庆府,活捉张士诚……历史经验证明,谁跟这个恐怖分子做邻居,谁倒霉。
所以,对于所谓和谈,不是方国珍不想谈,而是他根本不敢谈,朱文正在各地诸侯的眼里信誉度几乎为零,还不如趁朱元璋主力没来之前,把他这个好大侄给宰了。
年轻人缓缓站起身,踱步到地图前,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松江府”三个字上。
“他让我吐出去?”
他转过身,看着面色铁青的邓愈和张子明,嘴角勾起一个森然的弧度。
“我这炉子才刚生上火,他就要我把灶台给拆了?”
“邓愈!”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力道,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杀气:“拿笔墨来!”
邓愈见他满脸决绝悲壮,沉声问道:“大都督要写宣战书吗?”
朱文正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写宣战书?老子抓紧写信给大帅摇人啊!再不来救,他好大侄就让人家给了!”
邓愈顿时无语。
“还有,”朱文正看向张子明,“通知沈万三,让他把那些刚出炉的好东西,给老子送到军营里来。方国珍不是想请我喝酒吗?”
朱文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就让他尝尝,我这新酒的后劲儿,到底有多大。”
……
杭州城头,旗帜己经换了一遍。
原本属于张士诚的“张”字大旗,如今换成了方国珍的“方”字旗。
风从钱塘江上吹来,将旗面刮得猎猎作响,仿佛在宣告着这座江南重镇换了新的主人。
张士诚的女婿潘元绍穿着一身铠甲,手按在冰冷的城垛上,心里却比这石头还要凉。
城下的士卒,大多是他从平江带出来的残部,可如今巡视的将官,却换上了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眼神里带着居高临下的警惕和审视。
他这个降将,终究是寄人篱下。
回到临时划拨给他的府邸,刚一进院门,就看到他夫人张淑贞,也就是前领导张士诚最宠爱的女儿,正指挥着下人,将一口描金的箱子往屋里抬。
“夫君回来啦?”张淑贞看到他,脸上堆起一丝不耐烦的殷勤,随手将一根珠钗插回头上。
“快来瞧瞧,这是吴王送来的,说是祝贺我们归顺的礼物。我看那朱文正,早晚要被吴王给宰了。”
没错,朱元璋,张士诚,再带上个方国珍,他们仨都自称“吴王”,谁也不服谁,互相脑浆都快打出来了。
潘元绍疲惫地解下腰间的佩剑,下人连忙接了过去。
他看着满院子的赏赐,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反而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
“吴王那边,可有新消息?”张淑贞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有。”潘元绍的声音有些干涩,“前日,朱文正派了使者过来……”
“他来求和了?”张淑贞的音调一下子拔高,脸上满是得意:“我就知道!他怕了!他一定是被吴王的威名吓破了胆!”
“吴王……把他派来的人,扔回去了。”
潘元绍看着妻子那近乎癫狂的神色,艰难地补充道:“吴王说,要么让朱文正把苏、松、常、太西府吐出来,滚回应天府。要么……就兵戎相见。”
“哈哈哈!好!说得好!”
张淑贞抚掌大笑,笑得花枝乱颤,“就该这样!那朱文正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诡计占了我父王的地盘!现在吴王替我们出头,看他还怎么嚣张!”
她上前一步,抓住潘元绍的胳膊,眼中满是憧憬:“夫君,等我们和吴王合兵一处,定要杀回隆庆府!”
“到时候,逼那朱文正把我父王恭恭敬敬地送出来!我要让他跪在地上,给我父王磕头认错!”
听着妻子这番痴人说梦,潘元绍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他张了张嘴,试探性地说道:“淑贞……那朱文正,毕竟是硬生生拖垮了陈友谅六十万大军的狠角色,一夜之间就破了隆庆府,况且后面还有他叔父朱元璋的大军……”
“咱们……咱们和方国珍联手,真的……有胜算吗?”
话音未落,张淑贞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她猛地甩开潘元绍的胳膊,那双原本还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刀子一样剜着他。
“潘元绍!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
女人的声音尖利得刺耳,把院子里的下人都吓得缩起了脖子。
“我父王还没死呢!你倒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若不是我父王,你算个什么东西?能有今天?”
“现在我张家遭难,你不想着怎么把父王救出来,反倒在这里怕那个毛头小子?”
她指着潘元绍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我告诉你,这杭州城里的兵,是我从隆庆带出来的!是我张家的兵!你别忘了,你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张家的!”
“你这个白眼狼!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潘元绍被骂得狗血淋头,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心里最后那点侥幸,也彻底沉了下去。
张淑贞对着潘元绍破口大骂,但让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个懦弱异常,从来不敢违逆她的丈夫,此时眼中竟闪过一点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