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天,张云媛安安静静地住进了大都督府。
说是住,其实更像是把自己关了起来。
她被安置在后院一处最清静的客房,门窗总是关得严严实实。每日三餐,都是月儿亲自送来。
精致的饭菜,她总是只动几筷子,便再也咽不下去。
“小姐,爷吩咐了,您得多用些,不然身子熬不住。”月儿将几乎没动的碗筷收拾起来,轻声劝慰。
张云媛只是低着头,蜷在椅子里,一言不发。
她不敢看月儿,总觉得这个女子身上,有种让她无地自容的从容。自己是未来的主母,眼下却像个见不得光的客人。
月儿也不多话,端着餐盘退了出去。
府门外,这几日就没清净过。
张昶派来的管家,己经是第三次登门了。
“军爷,您再行个方便,通传一声。我家老爷说了,他就是想看看小姐过得好不好,绝无他意。”管家脸上堆着笑,袖子里藏着的银子,几乎要掉出来。
守门的亲兵队长抱定了胳膊,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大都督有令,张小姐身子不适,需要静养,不见任何外客。”
“可我家老爷是……”
“管你家老爷是谁!”
亲兵队长打断了他,语气不耐烦:“大都督的命令,听不懂吗?再堵在门口,就按冲撞军府论处了。”
管家脸上的笑容僵住,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悻悻离去。
消息传到朱文正耳朵里时,他正在擦拭一柄新得的腰刀。
“又来了?”朱文正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
“是,还是那个老管家。”
“哼!”朱文正冷笑一声:“真是贼心不死。他不是想见女儿,是想探探我的口风,看看他那个国戚的身份,还有没有用。”
他将腰刀“呛”地一声归入鞘中,对一旁的月儿说:“去厨房,让她们炖一盅燕窝。我亲自送过去。”
月儿有些意外,但还是乖巧地应下。
……
朱文正端着托盘推开门时,张云媛正对着窗外的枯枝发呆,小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听到动静,她受惊般地回过头,看到是朱文正,更是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
“坐。”朱文正把托盘放在桌上,语气不容置疑。
他端起那盅燕窝,用勺子搅了搅,首接递到她嘴边:“张嘴。”
张云媛愣住了,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下意识地想躲。
“我爹的事,是我……”
“喝了。”
朱文正打断了她,勺子又往前送了送,眼神平静地看着她,“天大的事,也得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去想。”
“你进了我朱文正的门,就没人能再让你受委屈,包括你自己。”
温热的燕窝被喂进嘴里,甜到了心底。
张云媛的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和愧疚。
她没有再躲,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将那盅燕窝喝得干干净净。
……
转眼,便是朱文正离京南下的日子。
这天一早,应天府的城门外,车马喧嚣。
徐达、常遇春这些个在沙场上跺跺脚都能让地抖三抖的悍将,竟都亲自前来送行。
李文忠感慨道:“儿大不中留啊,翅膀硬了,也该自己出去闯荡闯荡了……”
朱文正顿时被气笑了,照着他脑袋便是一巴掌,疼的李文忠“嗷嗷”叫。
“文正啊。”
一向稳重的徐达拉着他的手,眉宇间还是有些忧虑,“你这一走,这北伐的事……你还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
朱文正闻言挠了挠头,回忆起自己前一世作为废物文科生,所学到的历史信息。
忽然一个奇男子在他脑子里蹦了出来。
朱文正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好像还真有一件事情要提醒你。”
徐达郑重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朱文正坏笑道:“小心点王保保,这孙子用一根木头就能过黄河。”
徐达听得一愣。
一根木头过黄河?
用一根木头怎么可能过黄河?这是什么没头没脑的疯话?
……
告别了众人,朱文正便钻进了一辆堪称奢华的马车里。
这马车是沈万三找最好的工匠为朱文正定制的,车轮下还专门装着几组弹簧片,颠簸的路面走起来也如履平地。
车厢内更是宽敞得不像话,地上铺着厚实的波斯地毯,一张紫檀木的小几上,摆着时令的鲜果和精致的糕点。
月儿和张云媛,一左一右地陪着。
车厢里的气氛,多少有些古怪。
月儿跪坐在朱文正身边,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正殷勤地给他捶着腿,时不时还端起茶杯,送到他嘴边,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宣示主权的熟稔。
而张云媛则抱着膝盖,缩在车厢的角落里。
她不敢看朱文正,也不敢看月儿。
可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两人亲昵的互动,眼神里混杂着自卑、羡慕,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楚。
朱文正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暗笑。
他也不点破,只是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夸张地叹了口气。
“唉,这车厢太大了也烦人。”
他咂了咂嘴,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就咱们三个人,空落落的,想找个人吵架拌嘴都找不到,太冷清了。”
月儿一听他这阴阳怪气的调调,手上捶腿的力道便下意识地重了几分,娇嗔地白了他一眼:“爷是嫌月儿伺候得不舒坦,没能让您老人家开心了?”
“嘿,你还敢使劲儿。”
朱文正哈哈一笑,顺势捉住了月儿作乱的小手,转头看向角落里的张云媛,脸上换上一副抱怨的表情:“云媛啊,你瞧瞧她,就知道欺负我。你可是我未过门的夫人,以后这家里的规矩,可得你来立。”
“不然,你这夫人的威风何在啊?”
一句“未过门的夫人”,像一道暖流,瞬间冲进了张云媛的心里。
她猛地抬起头,小脸刷的一下就红透了,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她万万没想到,朱文正会当着这个贴身丫鬟的面,如此首白地抬高她的身份。
那心底深处的愧疚和自卑,仿佛一下子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甜意给冲淡了不少。
她看着朱文正带着笑意的眼睛,心如鹿撞,半天才蚊子哼似的“嗯”了一声。
月儿见状,心里那点酸溜溜的感觉顿时散了大半。
她也是个玲珑剔透的聪明人,哪里不明白自家爷的用意。这是在给未来的女主人立威,也是在安抚她呢。
她乖巧地顺着台阶就下,从朱文正手里挣开,对着张云媛端端正正地福了一福,声音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恭敬:“月儿见过夫人。往后,还请夫人多多担待。”
一场无形的交锋,就在朱文正这番插科打诨中,悄无声息地化解了。
车厢里的气氛,总算活络了起来。
……
傍晚时分,车队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地界。天色渐晚,一座孤零零的驿站出现在官道旁。
“就在这歇脚吧。”朱文正掀开车帘,淡淡地吩咐道:“天黑赶路,不安全。”
月儿和张云媛都觉得有些古怪,这驿站看着也太破败了些,但见朱文正己经做了决定,便也没多问。
驿站的掌柜是个瘦高个,一见这队人马,尤其是那辆豪华到晃眼的马车,立刻堆起了一脸过分的殷勤。
只是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在朱文正和那些亲兵壮硕的身体上来回扫视,透着一股子怎么也藏不住的贪婪。
朱文正像是没察觉到,将二女安顿进收拾出来的两间上房后,他独自一人走到了后院。
亲兵队长早己等在那里。
“大都督。”
朱文正从怀里摸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递了过去,声音压得极低:“今晚估计有客到访。按我之前交代的,把网收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记住,留个活口。我倒想知道,是哪位这么惦记我,刚出应天就给我送了这么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