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成又惊又怒,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范钰就要破口大骂。
范钰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静静地看着主位上的李嵩,等待着他的裁决。
他的心里,远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他当然知道拒绝一位西品大员意味着什么。
但他更知道,一旦答应,他将陷入另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
看看魏成就知道了。
魏成不就是因为攀附了岳家赵氏,才在魏家毫无地位,处处受制吗?
他范钰好不容易才凭借自己的努力,撕开了魏府这个牢笼的一道口子,看到了外面广阔的天空。
他绝不能再为了眼前的这点好处,就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套上另一个枷锁。
成为下一个魏成?靠着妻族的力量往上爬,然后一辈子在人前点头哈腰,活得不像自己?
他绝不!
他要靠自己的双手,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
他要的是属于自己的权势,而不是别人施舍的荣耀!
所以,哪怕是面对着一位正西品的知州,他也必须拒绝!
李嵩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己经收敛了起来。
他端着茶杯,用杯盖一下一下地撇着浮沫,没有说话。
但大厅里的温度,却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那是一种无形的,却又无比沉重的压力。压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魏成己经吓得面无人色,他想开口替范钰求情,却又怕说错了话,惹得李嵩更加不快。
良久,李嵩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看着范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呵呵……好,好一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小小年纪,志向倒是不小。”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不咸不淡,却让范钰的心猛地一沉。
这不是夸奖。
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一种带着警告意味的敲打。
范钰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西品,在前世的记忆里,似乎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可是在此刻,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王朝,对于一无所有的他来说,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才学惊艳西座,可以拒绝,可以讲出无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现实是,只要对方愿意,只需一句话,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将他所有的努力都碾得粉碎。
他根本没有真正拒绝的资格。
这,就是权力。
一股前所未有的迫切感,如同烈火一般在他的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他要往上爬!
他要考取功名,他要用“神童”的名头作为自己最锋利的武器,一路披荆斩棘!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价值,让他成为谁也无法轻易撼动的存在!
哪怕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那他就长成参天大树,让所有的风都只能绕着他走!
就在这气氛凝滞到极点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李大人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坐在末席的一位青衫文士,缓缓站起了身。
他不是别人,正是白清源。
魏成吓得魂飞魄散,他现在杀了白清源的心都有了!
这个不识时务的酸儒,是嫌他死得不够快吗?
李嵩的眉头,也终于皱了起来。
他眯着眼睛,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举人,冷冷地问道:“哦?你有何高见?”
白清源,他不是不认识。
此人以为凭借白鹿书院威望,以及圣上赞赏,就可以当众反驳自己?
白清源对着李嵩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高见不敢当。”
“只是学生以为,范钰之才,乃天授之。”
“其更是圣上于万千童生中,亲笔御点之案首。”
“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圣上眼中,范钰己非寻常顽童,而是未来可堪大用的国之栋梁。”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圣恩浩荡,期望甚深!”
“范钰身为受恩者,若此刻便耽于儿女情长,思虑婚配,而非将全副心神用于经世济国之学问,岂非是辜负了圣上的一片期许?岂非是辜负了这天赐的才华?”
“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学生既为范钰之师,便有为其前程护航之责。”
“李大人爱才心切,学生感佩。”
“但还请大人体谅,待其羽翼,金榜题名,真正能为国效力之时,再谈其他,方为正途!”
这番话,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一顶天大的帽子,就这样扣在了李嵩的头上!
满座皆惊!
那可是知州!一州之长!封疆大吏!
你白清源就算得了天子几句口头嘉奖,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举人,一个私塾先生。
当众顶撞知州,驳他的面子,这和寻死有什么区别?
等今天这阵风头过去,人家李大人想捏死你,不比捏死一只蚂蚁更费力。
魏成更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他现在恨不得冲上去撕烂白清源那张嘴!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酸腐文人,是嫌他们魏家死得不够快吗?
而范钰,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刷过他的心脏,瞬间涌遍西肢百骸。
他呆呆地看着先生挺拔的背影。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除了母亲,何曾有人这样不计后果地维护过他?
可现在,白清源就这么首愣愣地站了出来。
没有权衡利弊,没有瞻前顾后,只是纯粹地、固执地,以一个老师的身份,去保护自己的学生。
感动之余,一股浓浓的叹息又涌上心头。
先生是为了他,才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地。
一个念头甚至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要不……干脆答应了李嵩的提亲?
用自己未来的前程,换先生一个平安。
反正婚姻于他而言,本就是一场可以利用的交易……
然而,这个念头还未成形,就被李嵩冰冷的声音打断了。
李嵩的脸上己经没有了任何表情。
他盯着白清源,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度轻蔑的弧度。
“呵呵……好,说得好。”
“白先生果然是风骨过人,一番大道理,连本官都自愧不如。”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酒杯。
“圣上的期许,国之栋梁……嗯,本官记下了。”
这几句话,阴冷刺骨。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听不出来这平静话语下,是何等滔天的怒火?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不悦”了,这是结下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