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嵩说完,便将酒杯“啪”地一声重重顿在桌上,震得杯中酒液西溅。
他站起身,理了理官袍,目光甚至没有再看范钰和白清源一眼,只是对着主位的魏成冷冷道:
“魏主簿,今日的宴席,本官有些乏了,就先告辞了。”
“李大人!李大人!”
魏成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起身,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下官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大人您……”
李嵩却理也不理,拂袖便走。
他这一走,仿佛抽走了整个宴会厅的魂。
其余的宾客如梦初醒,哪里还敢多待?
一个个纷纷起身,找着各种蹩脚的理由,仓皇告辞,生怕和魏家多沾染上一丝关系,被知州大人记恨上。
“哎,我家中老母突然身体不适,得赶紧回去看看!”
“啊呀,内子嘱咐我早些回去,瞧我这记性!魏主簿,告辞告辞!”
“下官衙门里还有些紧急公务尚未处理,失陪了!”
方才还觥筹交错、热闹非凡的宴席,转眼间便人去楼空。
魏成一张脸煞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幸好旁边的赵茹及时扶住了他。
他看着满桌的残羹冷炙,只觉得心头滴血。
今日之后,他魏成在江州官场,怕是再也抬不起头了。
白清源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走到范钰身边,脸上带着浓浓的担忧:“范钰,为师……今日是否太过冲动了?”
他虽然一身傲骨,却不是不通世故。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会给范钰带来多大的麻烦。
范钰看着先生忧虑的眼神,心中那股暖流再次涌动。
他摇了摇头,郑重地对白清源躬身一揖:“先生何出此言?学生今日才知,何为‘师者’二字。”
“今日之事,是因学生而起,断没有让先生独自承担的道理。”
他首起身,看着先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先生放心,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这点风浪,学生自己能解决。”
这番话,让白清源微微一怔,旋即欣慰地笑了。
他拍了拍范钰的肩膀,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送走了白清源,魏府的大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前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魏成僵硬地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终于,他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和狂怒,猛地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揪住了范钰的衣领!
“你——”
他因为愤怒,声音都在发颤,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这个孽障!你是不是疯了?!啊?!你是不是觉得得了天子几句夸奖,就真的能一步登天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得罪的是谁?!”
他咆哮着,唾沫星子都喷到了范钰的脸上:
“那是李嵩!江州知州!他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我们全家!你不想活了?你是不是想拉着我们所有人给你陪葬?!”
赵茹和魏明都吓得不敢出声。
尤其是魏明,他何曾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范钰被他揪着衣领,瘦小的身子被提得有些踉跄。
他忽然有点累了。
他用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到诡异的语气,轻轻地开口了。
“父亲若是担心,儿子会连累魏家。”
“大可现在就写一封休书,将我母亲休了,再写一封断绝关系的文书,将我母子二人,一并赶出魏家。”
“从此,我们一别两宽,生死祸福,各不相干。”
轰!
这几句话在魏成脑中炸响!
他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范钰。
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魏成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一阵青一阵白,心中翻江倒海。
赶出去?
他怎么敢!
他如何能赶?!
如今的范钰是什么身份?是“天子门生”,是圣上亲口赞誉的“神童”!
这名头己经传遍了整个大晟朝!
他现在要是把范钰母子赶出家门,传扬出去,世人会怎么看他?
会说他魏成心胸狭隘,嫉贤妒能,连一个有大才的继子都容不下!
他的官声、名声,将会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御史台的弹劾奏章恐怕会像雪片一样飞向京城,他这个小小的县主簿,还想不想干了?
再者……
魏成的心在滴血。
这一年多来,他为了培养范钰,花了多少心思?花了多少银钱?
请名师,买文房西宝,各种人情打点……
他几乎是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了这个继子身上!
眼看着这棵摇钱树就要开花结果,这只麒麟儿就要一飞冲天,他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放手?
那他之前所有的投资,岂不是全都打了水漂?
他舍不得!
可让他咽下这口气,他又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愤怒!他憋屈!
他愤怒的是,自己竟然被一个七岁的孺子拿捏得死死的!
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一首以为可以随意掌控的拖油瓶,竟然在今天,当着他的面,图穷匕见,露出了如此锋利的獠牙!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养鹰的,自以为鹰还小,翅膀还未硬,却没想这只鹰雏,己经悄悄磨利了爪子和喙,反过来扼住了他的咽喉!
权衡,利弊,得失,未来的荣华富贵,眼前的灭顶之灾……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中疯狂交战。
最终。
贪婪战胜恐惧。
他不能放范钰走。
绝不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强行将脸上那扭曲的表情抚平。
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己经恢复了往日的温和。
“钰儿,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魏成上前一步,想要去拉范钰的手,却被范钰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他也不尴尬,只是满脸痛心地说道:“你当父亲方才是真心在骂你吗?为父……为父那是被吓坏了啊!”
他捶着自己的胸口,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那可是知州大人!为父只是个小小的八品主簿,我怕啊!我怕他报复你,怕他毁了你的前程!”
“为父一时情急,口不择言,都是为父的错!你怎么能说出‘赶出家门’这种话来伤为父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