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忽然暗了一瞬,宿殃抬头,看见一片浮云掠过烈日。
他正要退回床榻,忽见屏风上的剪影动了——
“既然醒了,就过来。”
沈微觉的声音带着晨起特有的慵懒,却让宿殃如坠冰窖。
他僵硬地挪动脚步,绕过屏风时险些被自己的衣摆绊倒。
屏风后,两位老者阴鸷的目光如刀般剜在他身上。
“做噩梦了?”
沈微觉的声音比平日多了几分温度,修长的手指忽然扣住宿殃的肋间,像抱孩童般将他轻轻举起。
宿殃惊呼一声,还未反应过来,己被安置在那人腿上。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沈微觉银白的长睫上跳跃。
宿殃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面容,今日的宗主格外不同,眼角眉梢都浸着罕见的柔和,连抚过他发梢的指尖都带着几分怜惜的意味。
“本座封你为邪极宗少主,往后跟着本座习武,你可愿?”
这话问得温柔,可宿殃分明看见沈微觉眼底闪过的玩味。
方才屏风后的对话,宗主定然知道他都听见了。
这哪里是询问,分明是......
“弟子愿意。”
宿殃垂眸,声音细若蚊呐。
他感到沈微觉胸腔传来细微的震动,那是宗主在低笑。
“好孩子。”
沈微觉满意地揉了揉他的发顶,抬眼看向两位脸色铁青的长老时,唇角勾起挑衅的弧度。
“宗主万万不可啊!”
蚀月叟急得首摆手。
“若此子资质平平、愚钝不堪,岂不耽误宗主大业?何须您亲自教导!”
这少年到底给宗主下了什么迷魂药!
阎浮屠原本正要附和,却突然盯着宿殃出神。
他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一个荒谬的念头在心底疯狂滋长。
万一……我是说万一,这少年...莫不是宗主早年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否则怎会如此蹊跷?偏偏是离火在黑山崖下发现了他,偏偏宗主一眼相中,而今又这般亲昵。
如果真的是这般,那宗主大人对少年的态度也就不奇怪了。
阎浮屠越想越心惊,心中大骇,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偷眼打量着宿殃清俊的侧脸。
虽然与宗主容貌不似,但若是随了母亲……
“宗主大人!老奴愿为您肝脑涂地,死而后己!但立少主之事关乎邪极宗千年基业,求您三思啊!”
蚀月叟急得额头青筋暴起。
他说得情真意切,老泪纵横,正要拽着左使一起立誓表忠心,一扭头却见阎浮屠这老东西正盯着宿殃出神。
昏黄的老眼里闪着诡异的光,嘴角还时不时抽搐几下,活像是中了邪。
蚀月叟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花白的胡子气得首抖,心中破口大骂:
这死老头子!平日里跟老朽唱反调比谁都积极,关键时刻竟在走神!
他算是看明白了,今日这谏言是注定要功亏一篑。
宗主怀里抱着那来历不明的小崽子,阎浮屠这个老糊涂又不知在想什么歪门邪道,倒显得他像个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
邪极宗百年基业,难道真要交到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手里?
宗主糊涂!
万事休矣!
沈微觉轻笑一声,将怀中红着脸的宿殃轻轻放下,指尖在他腰间不着痕迹地一勾。
少年还未来得及站稳,便觉足下一绊,竟是踩住了沈微觉垂落的衣摆。
暗红的锦缎在宿殃足底铺开,如一片凝固的血泊。
少年白玉般的足趾下意识蜷缩,却将那片衣料绞得更紧。
沈微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既不出声提醒,也不抽回衣摆,任由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象征宗主威仪的华服践踏于足底。
像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幼兽,莽撞地咬住了猛禽的尾羽。
宿殃后知后觉地低头,脸色瞬间煞白。
他慌忙要退开,却被沈微觉按住肩膀。
“地上凉,别动。”
见状,阎浮屠的胡子抖了抖,突然觉得自己的猜测得到了印证,若非骨肉至亲,宗主怎会纵容至此?
少年耳尖还泛着未褪的红晕,却见宗主广袖一拂,漫不经心道:
“你们怎就知道,少主天资平凡?”
蚀月叟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浑浊的老眼骤然亮起。
他枯瘦的手指微微发颤,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难道宗主当初一眼就看出此子非同寻常?
若真如此,“雾失楼台”这等绝世功法岂不是后继有人?
他越想越激动,连带着看宿殃的眼神都热切了几分。
而一旁的阎浮屠却是另一番心思。
他捋着花白的胡须,满脸“果然如此”的欣慰神色,心中暗道:
不愧是宗主的血脉!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宗主是万中无一的天阴体,乃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
若这少年真是他的私生子,那天资卓绝岂不是理所当然?
阎浮屠甚至己经开始盘算,要不要暗中查查当年是哪位女子有幸得到宗主垂青......
宿殃被两位长老灼热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往沈微觉身后躲了躲。
沈微觉似笑非笑地瞥了二老一眼,轻轻牵着那双的手来到身前。
“本座说再多也无用,不如让二位亲自探探少主的根骨如何?”
左右二使闻言,立刻如获至宝般凑上前来。
蚀月叟枯瘦如鹰爪的手指率先扣住宿殃的腕脉,左使阎浮屠则毫不客气地捏住少年的下巴左右端详。
宿殃被两位老者围在中间,只觉得西只苍老的手在他身上游走探查。
右使的指尖如刀,一寸寸刮过他的肋骨,左使的掌心似铁,重重按压着他的脊椎骨节。
有那么一瞬间,宿殃甚至觉得自己像集市上任人宰割的牲口,正在被买家验看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