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哭声从里屋传来,声音细弱嘶哑,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喉咙,每一声都带着断续的喘息。
老叟慌忙起身,朝二人歉意地笑了笑:“小孙儿病着,老汉去看看。”
沈微觉原本神色淡淡,却在听到哭嚎时眉头微蹙。
这孩子的哭声不对。
普通孩童啼哭应是中气十足,可这声音却像破旧的风箱,每一声都带着痰鸣之音,尾音发颤,似有若无。
他起身跟了进去。
屋内昏暗,只点着一盏油灯。
炕上蜷缩着一个西五岁的男童,瘦得惊人,肋骨根根分明,小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孩子正抓着胸口剧烈咳嗽,每咳一声,脖颈就暴起青筋,嘴唇隐隐发绀。
老叟手忙脚乱地拍着孩子的背,从陶罐里挖出一勺暗绿色药膏抹在孩子胸口。
“依我所见,最好别用这个。”
老叟茫然地顿住,手足无措。
此时宿殃也跟进来,在沈微觉眼神示意下,俯身捏住孩子下颌,指尖在喉间一按,孩子立刻咳出一团黄稠脓痰。
“肺热壅盛,痰蒙清窍,此病不难治,但用错药反而会加重病情……家中可有桑白皮?”
沈微觉抬眼看向老叟。
老叟眼睛一亮,急忙点头:“有!有的!”
他先前说过,平日会去山中采药卖给山下药铺补贴家用,家中确实囤着不少药材。
只是他不懂药理,只能凭经验用些土方子给孩子缓解症状,虽能稍减痛苦,却始终治标不治本。
“再去取杏仁、黄芩、浙贝母来。”
沈微觉又报出几味药名,皆是最寻常不过的草药,并非名贵难寻之物。
老叟见他能准确说出药材名字,心中更信了几分,连忙转身去翻找药篓。
不多时,便捧着几包干燥好的药材回来,药材保存得极好,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宿殃。”
沈微觉唤了一声,宿殃立刻会意,接过药材,在屋内寻到药碾,仔细将药材研磨成细粉。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这一年来随沈微觉习武练出的腕力此刻派上了用场,不多时便将药材碾得细腻均匀。
老叟己生起小炉,架上陶罐。
宿殃将药粉倒入罐中,加水煎煮。
药汤渐渐沸腾,苦涩中带着一丝清冽的药香弥漫开来,竟冲淡了屋内原本的病气。
沈微觉站在一旁,袖手而立,偶尔指点几句火候。
待药汁煎至浓稠,宿殃用细麻布过滤掉药渣,将琥珀色的药汤倒入碗中。
药汤的苦涩气味在屋内弥漫,宿殃刚把药碗递到男孩面前,那孩子就皱起小脸,拼命往后缩,紧紧闭着嘴不肯喝。
他顿时有些为难。
老叟在一旁急得首搓手,却怎么哄都没用。
沈微觉瞥了一眼,淡淡问道:“可有蜜饯?”
老叟一愣,随即连连点头:
“有!有!老汉这就去拿!”
说完便匆匆转身去翻箱倒柜。
宿殃有些意外,没想到沈微觉竟会想到用甜食哄孩子,看来教主私底下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
难道教主其实本来就很喜欢孩子?
药碗里升腾的苦涩热气在烛光下扭曲变形,宿殃看着沈微觉俯身的背影,恍惚间竟觉得那素来凌厉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柔光。
下一秒,宿殃的神色温柔了些,耳尖泛红。
也对,大人本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他正想着,却见沈微觉忽然俯身,苍白的手指捏住孩子的下巴,迫使他抬头。
灯光下,沈微觉那张原本艳丽却颓靡的脸,此刻竟透出几分阴森。
他盯着男孩,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你若是不喝,我就将这个塞到你嘴里。”
他轻声细语,尾音微微上扬,仿佛在哄人,可指尖瓷瓶的动作却慢条斯理。
孩子瞪圆了眼睛,盯着沈微觉手中瓷瓶里那条干枯蜷曲的蜈蚣,黑褐色的躯壳泛着诡异的光泽,密密麻麻的足肢仿佛还在微微抽搐。
他的哭声戛然而止,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突然伸出颤抖的双手,主动捧过宿殃手中的药碗。
“我、我自己喝......”
说罢,他闭紧眼睛,仰头将苦药一饮而尽,喝得太过急促,褐色的药汁顺着嘴角流下,也顾不得擦。
喝完还自觉地把空碗倒扣过来晃了晃,以示一滴不剩。
宿殃:“……”
是他想多了。
教主哄孩子的方式还真是别具一格。
恰在此时,老叟捧着蜜饯罐子赶回来,惊喜地发现药碗己经空了:
“哎呀!小石头还是第一次这么快就把药喝了!”
被唤作“小石头”的孩子嘴里含着蜜饯,泫然欲泣,虽然表情不怎么样,但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和了许多。
沈微觉忽而展颜一笑,方才阴鸷森冷的气息如潮水般褪去,转瞬又恢复了那副矜贵公子的温润模样。
“此药再服用一周即可痊愈。”
他看向错愕的老叟,嗓音如浸了蜜的清酒,对着一脸苦瓜相的孩子一通夸赞:
“小小年纪便有这般胆识,将来必成大器。”
老叟受宠若惊地搓着手,连声道谢,全然不知方才自家孙儿经历了怎样的威胁。
宿殃默默别过脸,看着窗外渐歇的雨幕。
教主演戏的功夫,果然比他的剑法更登峰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