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聊随谢烛年穿过曲折长廊,看到了正核对祭祀流程的谢风林。
谢风林将江聊从头打量到脚,不由皱了下眉:“谁让你自己装扮的?”
说着,谢风林想要掀开江聊头上白布,可手却像是被风割了一样,疼痛无比。
江聊小心翼翼道:“是庄总帮我装扮的,他是我老板,第一次当祭品我有点紧张,就去找了庄总。他说祭祀不用紧张,帮我装扮一下就好。”
庄椿为江聊化了妆,妆上咒文为春风咒,柔时如春风拂面,刚时如利刃割人。
春风携卷草木生灵所见所闻,又顺风势回到春神身边,与春神蛐蛐八卦。
庄椿在江聊脸上落笔时江聊没有阻拦,现在也是有点好处的,就像那春风割了谢风林的手。
谢风林只能将手收回,没有再说些什么,他将江聊引至一个小屋:“江聊,你在这里等着就好,流程昨天和你说过了,一会会有人来带你。”
江聊点头,即便看不到他的脸,但举手投足依旧带着股老实人的劲:“谢先生放心。”
……
正午时分,红绸铺展在谢家地面,绵延成路。
路的尽头是祭台,祭台最后是一顶白色轿子,祭台下是执掌风调雨顺的众位神明。
轿子之前便是白前。
纵然对祭祀存在很多疑虑,可是白前还是要确保祭祀正常进行的,这是他身为大祭司的职责。
春祭之上,白前替天下生灵与天道祈求风调雨顺,一年顺遂。
他站在祭台之上,代替万千生灵向天叩首,起身,仰首向天吟诵。
吟诵的是唯有大祭司会的祭祀言语,古老、宏大、具备神性。
众神明起身站在白前之后,给予万千生灵祝福。
春神祝万物生长,夏神祝万物茂盛,秋季期冀丰收,冬季则需沉淀……
这一刻漫天神的祝福,是幕后与现世最好的连接。
江聊坐在小屋中,仰头隔着白布看天空,不闹也不吵,他也希望这一年是个好年头,少死些人,他好能多睡一会觉。
执印者的慈悲化为点点荧光,也融入那漫天神性之中。
白前吟咏结束,接下便是祭品登台。
江聊所在小屋的门被打了开来,谢风林的神侍来迎他出门。
来迎江聊的神侍只跟随谢风林,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待江聊像是对待一个没有生命的器物。
也是,江聊马上就不属于自己,他要被献给黑暗中的那位大人。
像江聊这样美丽又普通的人类,这几百年间己经死了很多,但是没有什么人发现,就像尘埃一样,风一吹就散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江聊在众神的目光之中,从红绸尽头走来。
身影有些清瘦,但背脊笔首,他身着麻衣头披白布,像是奔丧一般,走在血红红绸之上,一步又一步,像是行走在大悲与大喜的交界处,倒是滋生慈出极端的美感。
有人忽然想起那月城的执印者,听闻也是极美,行走在生与死的交界处,因此拥有很极端的性子。
众人都看着红绸上的身影,明章用手肘轻撞了身旁庄椿一下:“今年这个祭品看着有点眼熟。”
庄椿不疾不徐道:“是江聊啊,你见过的。”
明章咂摸道:“真是可惜。”
庄椿:“有什么可惜的,神明不杀人,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白布一掀恢复如常。”
明章附和:“也是。”
江聊径首走到轿前,伸手掀开轿帘坐了进去。
轿帘放下,遮挡住了江聊的身影。
谢风林的神侍抬起轿子,轿子缓缓消失在众人视野之内。
轿内,江聊打了个哈欠,开始小憩。
轿外,神侍正行走在谢家后院的竹林小路,若是这些神侍回头看一眼,便能看到身后跟着一群魑魅魍魉。
魂灵们安静有序,垂眉低首,脚步轻飘的跟在他们大人身后。
前院亭子里,庄椿一边喝茶,一边听风吟,不由自语:“这可真是太吓人……”
一旁青树询问:“大人,什么太吓人了?”
庄椿吓唬青树:“这院子里闹鬼呢,说是要弄死一棵大树,那些鬼好能吊在大树的树梢上。”
青树:“???”青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脖子被坠得疼,他好怕自己树梢上吊着一排鬼。
而轿子中,一个颠簸,小憩的江聊被颠醒,他手撑额头,很是疲倦的样子,又打了个哈欠,江聊这才懒声道:
“太颠了,换几个人抬轿。”
抬轿神侍不知江聊这话是和谁说的,而且江聊语气也很不对劲,懒散的、尊贵的……
可下一秒,神侍们就己经失去意识,跟在后面的大鬼便缩地成寸,占据神侍身体,为他们家大人抬轿。
轿子抬到了谢家后门处落下,后门门开,应当是有另外一组人要代替神侍,继续抬轿。
这轿子如果出了谢家门,便是要将江聊抬到死路,曾经那些祭品就是这样死的。
江聊对于谢风林与谁做了交易,要向何人献祭美人丝毫不感兴趣。
想来也知道怎么回事,谢家兄弟尔虞我诈,虽然谢风荷己经死了,但谢家兄弟依旧在争最高的位置。
谢风林结合什么妖邪力量,想要扳到他的大哥谢风上也在情理之中,这真是一院子的肮脏事。
江聊今天没打算离开这院子,于是又开口道:“外面太吵了,解决掉。”
很快,来抬轿的另外一组人也没了声响。
江聊又睡着了,良久之后,有脚步声响起,江聊掀起眼皮,唇角缓缓的勾起。
是谢风林来了,谢风林得知江聊没有被送到地方,于是亲自来看一看怎么回事。
他来到后门处,什么人都没有,静悄悄的,只有一顶白色轿子停在那里。
谢风林掀开轿帘,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谢风林以为这是个空轿,可江聊依旧坐在轿子中,披麻戴孝,看上去有点瘆人。
谢风林语气有点不好:“你怎么还在这里?”
江聊笑声好似从另外一个空间传来,空灵、寂静:“我不在这里,我应该在哪?”
谢风林:“……”应该成为祭品,成为一滩血肉。
江聊缓缓掀开自己头上白布,露出他那张妖娆的脸。
右脸符文似血泪向下,左脸一点泪痣如妖如邪,眼神幽深漆黑,根本不像个祭品,而像是深渊中爬出来的鬼魅。
谢风林不由又往后退了两步:“你是谁?”
也就是他后退这两步的功夫,江聊己经坐在了轿顶,双腿交叠,自然的垂落在轿子边缘,弓着背脊,单手托腮,慢条斯理的打量着谢风林。
眼神从冰冷转为玩味,江聊忽然笑出声来:
“我亲爱的舅舅,我当然是来杀你的人了,你还记得三百年前吗?
三百年前,你不在家才逃脱一劫的。”
江聊漫不经心的打量着自己的左手,声音轻飘:“今天啊……你是在劫难逃……”
说话间,江聊左手掌心出现灯杆,灯笼闪着明灭的白色光芒。
江聊将白布盖在灯笼上,他这执印者的灯笼是引渡亡魂的。
今日无需引渡亡魂,反而截然相反是为了开杀戒,便用白布罩上灯笼。
江聊理了理麻衣,看了眼白布,笑着道:“妈妈,我今天带你回家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