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大雪封山。
陈默背着高烧的女儿,在盘山公路上疯狂疾驰。手机屏幕不断闪烁着未接来电——是老家的母亲打来的。后视镜里,后座本该空着的位置,赫然坐着个浑身湿透的小女孩,正对着他露出森然的笑。
三年前,陈默也是在这样的雪夜离家。父亲病危时,他正忙着谈一笔千万级的生意,想着“等忙完这阵”。等他终于赶到医院,只见到盖上白布的遗体。母亲在电话里哽咽:“你爸临终前,还在念叨要等你回家守岁。”
此刻,后座的小女孩突然开口:“爸爸,你答应过要陪我看烟花的。”陈默猛地踩下刹车,冷汗浸透后背——这话,是他去年爽约女儿生日时,女儿哭着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天他又忙着加班,把孩子一个人丢在游乐园。
车外风雪呼啸,手机终于有了信号。母亲发来一段视频:空荡的堂屋里,两张遗照前摆着年夜饭,桌角放着他儿时的虎头帽。视频里,白发苍苍的母亲对着空气轻声说:“回来吧,都等着你守岁呢。”
陈默颤抖着回头,后座空无一人,只有女儿滚烫的小脸贴在他颈边。他调转车头,朝着老家的方向驶去。后视镜里,他看见年轻的父亲站在雪地里向他招手,年幼的自己举着烟花雀跃奔跑,而母亲依旧守在灶台前,等着一家人围炉吃饺子。
雪越下越大,车灯照亮的前方,隐隐出现一座亮着暖黄灯火的小院。那是记忆里的家,也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因为,在那场盘山公路的车祸里,他和女儿终究没能躲过迎面而来的大货车。
原来,所谓的“鬼”,不过是被辜负的时光,是那些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在每个深夜,叩击着负疚的心。而真正可怕的,从来不是阴阳相隔,而是活着时,总把“等下次”“等有空”挂在嘴边,却不知,有些遗憾,一旦错过,便是永别。
当陈默的车缓缓驶入记忆中的小院,车轮碾过积雪的声响惊醒了沉睡的夜。院子里的老槐树依旧挂着他儿时系上的红绸,只是如今早己褪色发白,在风中簌簌飘动,像是在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推开门,热气裹挟着熟悉的饺子香扑面而来。堂屋的八仙桌上,摆满了他最爱吃的菜——红烧鲤鱼的鱼眼还泛着油光,韭菜盒子酥脆的表皮裂开金黄的口子,还有那碗撒着虾皮紫菜的酸汤水饺,腾腾热气模糊了他的双眼。母亲系着蓝布围裙从厨房走出,鬓角的白发在烛光下微微发亮,就像他每次晚归时看到的模样。
“回来了就好,快趁热吃。”母亲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却温柔得能抚平所有伤痛。陈默刚要开口,却发现母亲的身影有些透明,烛光正从她的身体里穿透而过。他这才惊觉,母亲早己在去年的寒冬,因思念成疾离开了人世。
女儿突然从身后跑出来,手里举着摔得缺了口的烟花筒:“爸爸快看!奶奶说我们现在可以放烟花了!”陈默颤抖着接过烟花,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去年生日爽约后,女儿生了一场大病,病床上她攥着烟花筒,虚弱地说:“等我病好了,爸爸一定要陪我放烟花。”可他总说“等忙完这阵子”,首到那场意外,让所有承诺都成了泡影。
院子里,烟花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色彩。陈默看着欢笑的女儿和慈祥的母亲,终于明白,原来这不是阳间的团圆,而是阴间的弥补。那些被他错过的时光,那些未说出口的爱,都在这里以另一种方式重现。
烟花散尽,母亲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孩子,别再让等待成为遗憾。”话音未落,整个院子开始晃动,西周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镜面,片片剥落。陈默紧紧抱住女儿,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在变得透明。
“爸爸,我好困......”女儿的声音越来越轻,在陈默怀中化作点点星光。最后一刻,陈默终于懂得,所谓守岁,守的不是时间,而是与亲人相伴的每分每秒。如果有来世,他一定不会再让“等一等”成为伤人的利刃。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盘山公路上,一辆翻倒的汽车旁,几串脚印蜿蜒向远方,最终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而在另一个世界,陈家的小院永远停留在了那个烟花绽放的除夕夜,一家三口围坐在温暖的炉火旁,说着永远也说不完的话。
时光流转,小镇的老人们偶尔会在雪夜讲起一个故事:盘山公路旁的密林深处,藏着座永远亮着灯的小院。有人曾在除夕夜误入,隔着结霜的窗棂,看见屋内的一家三口正在包饺子。男人专注地擀着面皮,小女孩把面粉抹在奶奶鼻尖,欢笑声能穿透厚厚的雪幕。
但最诡异的是,每当路人靠近,屋里的烛火便会突然熄灭。再推开虚掩的木门,屋内只剩一桌冷透的饭菜,而八仙桌上压着张泛黄的纸条,墨迹被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依稀能辨出“别等”二字。
三十年后,一位年轻记者为探寻传说来到此地。暴雪突至,他在林中迷了路,绝望之际,远处亮起一点暖光。跌跌撞撞赶到小院,他惊讶地发现堂屋供桌上,并排摆着三张照片——正是当年新闻报道里车祸身亡的陈默一家。
供桌下,压着本破旧的日记本。翻开后,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满字迹,最新一页画着烟花,旁边写着:“爸爸终于学会了不再说‘等’,可我好想告诉活着的人,别让今天成为明天的遗憾。”
记者颤抖着合上本子,再抬头时,屋内突然亮起烛光。陈默一家正在包饺子,女儿转身对他露出笑容,指了指门外的方向。记者顺着她的手势看去,只见雪地上出现了一条清晰的脚印,首首通向小镇的方向。
当记者跌跌撞撞跑回小镇,身后的山林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烟花声。他回头望去,夜空中炸开一朵金色的花,照亮了整片雪原。自那以后,每到除夕夜,盘山公路上就会出现一串奇怪的车辙,从山脚蜿蜒至密林深处,却在靠近小院时戛然而止,仿佛有辆无形的车,载着归人回到了永恒的团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