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兰紧握着那把沉重的旧锅铲,枯枝般的手臂因极致的愤怒剧烈地颤抖着!冰冷的金属锅铲刃在昏黄灯下反射着一点森然的寒芒,首指陈默!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她胸腔里拉扯!
陈默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侧身躲闪!锅铲擦着他后脑勺的头发砸下去!沉重的木柄和金属铲头砸在冰冷的灶台石面上,发出“哐当”一声刺耳巨响!火星西溅!留下一个深深的凹坑!
“王嫂子!王嫂子!消消气!消消气!” 刘婶风风火火的大嗓门在极度紧张的气氛中如同炸雷般响起!她肥胖的身体异常灵活地冲进狭窄的厨房,以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把攥住了王春兰那只高高举起、正准备再次下劈的胳膊!用力往下按!
“有话好好说!动什么手啊!吓死个人!”
王春兰像被激怒到疯狂的母兽,枯瘦的身体在刘婶胖实的臂弯里死命挣扎扭动!浑浊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陈默,里面燃烧着被彻底欺骗后崩溃的怒火,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却饱含血泪的嘶鸣:“他!他骗我!不是玩意儿!拿那鬼东西当糖糊弄我!!”
“糖?!啥糖?!” 刘婶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那张胖脸上此刻没有了平日里的爽朗戏谑,反而透着一股凝重沧桑、沉重得像浸透了水的抹布,“老王嫂子!你打他顶啥用!孩子……孩子他也是为你好……”
王春兰仍在暴怒中挣扎,泪水汹涌地混合着浑浊涌出:“好?!为我好?!让我吃不成饭?!活得连糖的味儿都尝不出来?!让我天天盯着那破本子?!那跟坐牢有啥区别?!”
刘婶死死按住她的胳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残酷:“区别?!区别就是你能看见!能走路!不像我那个瘫在床上的苦命丫头!”
这句如同冰锥扎心的话,猛地让王春兰的挣扎出现了瞬间的停滞!她那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球里,愤怒的光焰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一种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悄然漫了上来。
“明儿早上!”刘婶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跟我!去看!”
第二天上午,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化不开的铅灰染料。寒鸦在光秃秃的枯枝上发出聒噪刺耳的鸣叫。王春兰几乎是被刘婶半拖半架着,走进了一条弥漫着浓重消毒水、老人皮肤体味和药膏混合气息的拥挤小院。
小院里搭满了用塑料布、油毡纸遮风的临时棚子。人很多,老人居多,有拄拐的,有坐着轮椅的,个个神情恹恹,眼神浑浊无光。咳嗽声、呻吟声如同背景音般不绝于耳。
“妈……妈……喝水……” 一个细弱如蚊蚋、带着某种诡异哭腔的声音从一间靠里的简易棚屋里传出来。
刘婶推开了那扇漏风的门板。
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是消毒水混合着新鲜创伤口未结痂时的血腥气、脓液腐败的甜腥味、还有某种药膏的酸涩气息!呛得人鼻腔和喉咙都刺痛发痒!
王春兰几乎是瞬间被那股味道冲得头晕目眩!
棚屋深处,靠墙是一张破旧的木架床。被子鼓起一个单薄的人形轮廓。床边一根生锈的挂衣钉上,悬挂着一条空荡荡的……深蓝色旧裤子!腿管的位置,那粗糙的布料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软塌塌地朝内紧紧地叠起、扭曲着固定住!那里面本该被健壮的腿撑起的地方,此刻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扁平虚无!只有裤管缝合处两道清晰的、深重的……折痕!
王春兰的视线如同被那两条被折痕勒出的巨大、空茫的平面牢牢攫住!她的呼吸猛地窒住!
床边坐着一个女人,背对着门,背影瘦削得如同一片风中枯叶。那瘦削的身体随着压抑的抽泣轻微地抖动。露出来的后脖颈处布满了汗水和油污混合的污垢,皮肤上密布着小小的、颗粒状的黄色油脂粒。
“小芬……”刘婶的声音第一次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和沉重。
床上的被子蠕动了一下。一张同样枯瘦得不似人形的脸从被子里艰难地探出来。那张脸异常灰白浮肿,眼睛是浑浊的黄色,毫无生气。干裂起皮的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嘶哑的“嗬…嗬…”气音。她的目光涣散无焦,缓缓扫过门口。
然后,停在了王春兰脸上。
王春兰仿佛感到两枚冰冷的毒针刺入了她的眼球!那张脸!她认识!那是几年前,还和她们一起在巷口晒太阳、纳鞋底时,脸上红扑扑、总是笑嘻嘻的邻家姑娘小芬!刘婶的小女儿!
“看…看啥看……” 床上那张灰白的脸上,嘴唇轻微嚅动了一下,吐出的字眼沙哑干涩,带着浓重水汽声,像是锈蚀的破锯在摩擦破木板,听不出任何情绪,“腿……没了……去年……烂完了……锯了……”
她极其僵硬、迟缓地伸出手——那只手上干枯的皮皱缩地包裹着骨头,手背上布满了发青淤滞的针眼,像一片枯萎多时的老树皮。她似乎想抓住床沿试图动一下身子,刚用一点力!
“呜啊——!” 一声凄厉得变了调的惨叫骤然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如同被踩中尾巴的濒死野猫!那张灰白的脸瞬间扭曲狰狞得如同地狱恶鬼!
王春兰被这近在咫尺的痛苦嘶鸣惊得全身一抖!一股冰冷的、混合着极度恐惧和恶心的寒流瞬间从尾椎骨窜遍全身!那空瘪的裤管、那扭曲的脸孔、那刺破耳膜的惨叫……
她双腿猛地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上!是刘婶在旁边死死架住了她的胳膊!
返程的路上,王春兰像个被抽去了魂魄的提线木偶,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刘婶,脸上只剩下死寂般的灰白。巷子口,一个小贩推着堆满花花绿绿糖果罐子的平板车在叫卖,车上一串劣质的彩色塑料风车在冷风里哗啦作响,闪烁着廉价刺目的光芒。
“哎!大姐!给孩子带点糖吧!新鲜的白糖!冰糖!便宜……”
小贩热情地招呼着刚走出来的一对母女。
小女孩的目光立刻被花花绿绿的糖果罐吸引:“妈!糖!我要那个星星样的!”
那母亲笑着,掏出几枚硬币换了一小包:“只能吃两颗!别吃多了坏牙!”
小女孩欢呼雀跃接过。
就在这时!
“呕——!”
王春兰猛地弯下腰!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干呕!她什么也没吐出来,但身体却剧烈地痉挛颤抖着!她像是见到了世上最恐怖的毒物!枯瘦冰凉的手猛地、死死地掐住了旁边搀扶她的陈默的胳膊!指甲深深抠进他胳膊的皮肉里,带着刻骨的恐惧!指甲深陷,仿佛要将骨肉一起抠穿!
她抬着头,死死盯着那包在小女孩手里晃荡的白糖!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抗拒,没有委屈……只剩下一种沉没在深海冰洋之下、足以将灵魂都冻成粉齑的巨大恐惧!那包在阳光下白得刺眼的糖……瞬间和那空瘪裤管的深重折痕、那张扭曲的脸、那一声划破耳膜的惨叫轰然重叠!
“走!走!!” 王春兰喉咙里挤出破碎不成调的两个字,带着歇斯底里的恐惧和求生欲!她抓着陈默的手臂,力道大得可怕,几乎是拖拽着他,跌跌撞撞地朝着远离那包白糖、远离那风车、远离小院的方向逃命般地冲去!像一个被恶鬼追赶的人!
冰冷的风刮过枯树枝丫,呜咽作响。她那佝偻的背影,在这一刻,透出一种被击穿灵魂最深处的绝望和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