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北小诊所的老式白炽灯泡年久失修,灯光昏黄如同濒死者的喘息,在头顶投下不断摇曳明灭的黯淡光晕。陈默死死捏着那张粘糊糊的便签纸一角,医生用潦草如鬼画符的笔迹写着:空腹安全线7.0!别超!超了立刻来!
7.0!
这数字如同烧红的烙印,悬在王春兰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也成了陈默脑中唯一回响的数字!他近乎魔怔般,将那台破旧冰凉的血糖仪从不离身。书包最里层、裤兜最深处,它都在!外壳冰凉粗糙的触感成了他唯一的定心丸。
深夜。狂风毫无征兆地撞碎了虚掩的窗纸!冷气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骨髓!密集如炒豆的雨点疯狂砸在屋顶单薄的铁皮瓦上,发出震耳欲聋的敲打声!随即如同泄洪般狂泻而下!天地间顷刻被无尽的、狂暴的白噪音吞没!整个老屋在风雨飘摇中发出呻吟般的嘎吱作响!
王春兰的床铺在东屋靠墙。昏暗的光线下,陈默猛地惊醒!心脏被无形的巨手攥紧!母亲的呼吸声沉重而浑浊,似乎比平时更深、更闷?在这狂躁风雨的间隙里,竟有点似有似无的……断续?
一个恐怖的念头像淬毒的冰刺扎穿心脏——低血糖昏迷?她晚上没吃多少?!
几乎是连滚带爬从冰冷土炕上摔下来!脚底踩上凹凸不平、冰冷刺骨的地面!他冲到东屋门口!顾不上是否会吵醒角落熟睡的父亲!
“妈!” 嘶哑的声音被风雨声撕碎!
“妈?!醒醒!”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更加沉重浑浊的呼吸声在雷雨肆虐中如同擂鼓!
陈默疯了一样推门冲进去!动作幅度太大带翻了墙边靠着的笤帚!黑暗中他跌撞着扑到母亲炕边!借着窗外闪电撕裂苍穹的惨白亮光!清晰看到母亲深陷在薄薄被褥里的脸庞——蜡黄得如同陈年黄表纸!双颊却透出两坨病态的深红!嘴唇干裂起皮!鼻翼随着每一次艰难呼吸剧烈地扇动着!额头鬓角己被冰凉的冷汗彻底濡湿!
这绝不是低血糖!分明是高血糖昏迷前的征兆!那个7.0!早就超了!空腹超了!
恐惧瞬间化为噬心的冰水倒灌全身!
“妈——!!!”一声带着泣血的嘶哑嚎叫划破风雨!陈默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将昏沉的母亲从被子里拖出一点!单薄的肢体沉得可怕!他甚至来不及替她披上厚衣!几乎是连拖带抱,拽着母亲沉重的、如泥的身体,猛地冲向冰凉的门外狂风暴雨之中!
暴雨!像天河倾倒!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单薄的衣裤!冷意针扎般刺进皮肉骨髓!脚下是村巷里未经硬化的泥地!雨水早己将其泡成一片深褐色的、黏腻如同巨大陷阱的泥潭!
王春兰大半身体失去知觉般向下瘫坠!陈默双臂死命搂紧她的腰,承受着她几乎全部的体重!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冰冷的泥浆瞬间灌满了他破旧的单布鞋!每一步踏下都像陷在冰冷凝固的胶水里!脚踝被泥泞粘裹吸附得生疼!
“别睡!妈!别睡!!” 陈默几乎是贴在母亲耳边嘶吼!冰凉的雨水混合着汗水和无法控制的泪水糊满了他的脸!嗓子里全是雨水和咸涩腥气!
拐过泥泞深陷的墙角!
黑暗中一道不易察觉的、尖锐的石棱从湿滑的泥地里探出!
“噗嗤——砰!”
脚下猛地一滑!
陈默搂着母亲的身体猛地向前扑跌!剧痛!膝盖硬生生狠狠磕上那片冰冷锋锐的石尖!尖锐的剧痛仿佛瞬间凿穿骨头首击天灵盖!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爆出喉咙!膝盖下方瞬间涌出温热的黏腻感!隔着湿透的薄裤料!他知道!皮肉被尖锐的石角瞬间豁开!刺骨的寒冷裹挟着剧痛!眼前阵阵发黑!
可背上的母亲在向下瘫坠!冰冷的雨水鞭子般抽打在脸上!
不能停!
绝不能停!死都不能停!
陈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将下唇咬穿!用尽洪荒之力!挣扎着用那条完好的腿猛蹬脚下的泥泞!借着雨水的冲滑,硬生生将扑倒后滑入深泥里的身躯向上撑了起来!膝盖处撕心裂肺的剧痛如同钢钉般钉入脑中!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拖着一条被砸断的腿,在燃烧的熔岩上前行!
他重新抱住母亲软烂的身体,不再试图完全阻止她下坠,只是用最后的力量半拖半拽,踉跄着朝着几米外诊所那扇亮着微弱灯光的门板死命拖去!冰冷的泥水混合着腿上刺目的温热血液淌下,在他脚下的泥地里拖出一道断断续续、惨烈的暗红!
“医生!医生——!!” 他的声音己经彻底嘶哑变调,用尽胸腔里最后的气力,狠狠撞向那扇薄薄的诊所木门!
门板应声被撞开!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重消毒水味扑鼻而来!
王春兰沉重的身体像沙袋般滑落在地!
“救命……她……血糖……” 陈默也跟着瘫倒在冷硬的水磨石地上,剧烈地喘息,每一次都带着喉咙深处的血腥气!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紧贴面颊的湿发淌进眼睛里,涩痛模糊!
诊所里的医生被这骇人的动静惊动,提着煤油灯快步从里间出来!昏黄的灯光映亮了泥水横流的地面,更清晰地照出王春兰那张灰白蜡黄、生命体征垂危的脸!
“快!测!!” 医生指着桌子吼道!
陈默的西肢己经麻痹!他用沾满泥血的手颤抖着,甚至顾不上抹一把脸上的泥水和泪水,哆哆嗦嗦地摸索着裤兜!
指尖触到那熟悉的冰冷轮廓!沾满泥水和血污的手指死死捏着它!掏出!拧开一次性采血针!那动作笨拙又精准!完全不顾自己仍在汩汩淌血的膝盖!
沾着血水和泥污的手指,猛地攥住了母亲一只冰凉而粗糙的手指!
几乎是用牙咬般的力气!
“咔哒!”
采血针在母亲食指指腹弹射!
一滴深红浓稠的血液迅速涌出!
他捏着那台同样糊满泥浆、外壳冰凉刺骨的旧仪器,将吸附口对准那滴血!
浑浊的玻璃窗映照着外面狂风暴雨的世界!惨白的闪电一次次炸裂!映照出陈默那张糊满泥血、表情凝固在极致恐惧边缘的脸!也映照出仪器屏幕上骤然疯狂闪烁、最终死死定格的——
19.8 mmo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