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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元旦的晌午阳光正好，难得没风，空气里却依旧透骨寒冷。村东头被冻得梆硬的河道上，扫出了一片溜光锃亮的天然冰场。社区组织的新年冰嬉活动就在这光溜溜的镜面上举行。冰场上不少穿着棉袄或旧军大衣的人影在笨拙地滑动，笑语喧哗。
王春兰裹着那件最厚实的深蓝色旧棉袄，站在冰场边缘的干芦苇丛旁边，瘦小的身影几乎要被芦苇杆子掩埋。她脸上带着明显的抗拒和畏惧，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脚下的黑条绒棉布鞋紧紧踩着冰滑边缘的枯草根。
“哎呀！老王！站着干啥！来都来了！”刘婶那洪亮的大嗓门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胖乎乎的身影像只灵活的企鹅滑近，硬拽着她沾满枯草屑的棉袄袖口就往冰上拖，“活动活动！老窝家里骨头都锈了！伸伸筋骨对你这毛病好！来！”
王春兰被连拖带拽踉跄着上了冰面。粗粝的冰面透过薄鞋底传来刺骨的冰凉。她佝偻着背，双手紧张地死死绞着棉袄前襟，每一步都迈得极小，像在试探刀锋。周围几个相熟的街坊邻居笑着跟她打招呼，鼓励她动一动。
陈默在学校参加完统一的新年汇演，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到时，冰嬉己经过半。隔着枯黄的芦苇秆，他一眼就看到了冰面上那个深蓝色、异常醒目的僵硬小点。母亲显然没敢离岸太远，几乎是贴着芦苇丛在极其小心地往前挪蹭。姿势笨拙生硬，远没有在广场舞人堆里那点被裹挟着摇晃的被动平衡。
就在这时！
王春兰前方不远，一个滑得稍快的年轻人为了避开一个摔倒的小孩，猛地向外滑歪了一些，雪亮的冰刀鞋底带着冰屑就朝着离岸很近、正紧张缓慢移动的王春兰侧面“嗖”地一下滑铲过去！
“啊——！”
王春兰被这突至的惊吓和近在咫尺的威胁刺激得一声短促尖呼！下意识想往旁边芦苇丛方向躲闪！
脚下鞋底一滑！
“嗤溜——！”
本就紧张僵硬的腿脚瞬间失去了全部控制力！整个人重心猛地后仰！朝旁边芦苇丛狠狠栽倒！
“噗通！”一声闷响！
混乱被瞬间制止，但陈默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他一把扔开自行车冲了过去！顾不上冰冷的雪泥，几乎是半跪着将母亲几乎完全埋进枯草堆里的身体往外刨扶！
“妈？！妈？！你怎么了？”
王春兰被半拖半抱拽出了冰场泥泞边缘的枯草堆，瘦弱的身体软瘫在他手臂里，脸色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近乎灰纸的白！嘴唇毫无血色，还在哆嗦！喉咙里发出微弱急促的喘气声，像是破风箱在被拼命拉扯！豆大的冷汗珠子沿着她鬓角灰白的乱发滚滚滴落，砸在陈默的棉袄袖上，迅速洇开一片冰凉！
低血糖！
陈默脑子里如同惊雷炸响！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全新的致命陷阱！
“别……别动……”王春兰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难以忍受的痛苦，“……眼前…晃……嗡嗡响……”
陈默一把抽出随身带着的血糖仪！顾不得脏污，顾不上场合，一把抓起母亲冰冷的手！那手指上的污垢还带着河岸腐泥冰碴的腥气！
“妈！忍一下！”
“咔哒！”机括声被周围的喧闹声淹没！
指尖的刺痛此刻对母亲己毫无感觉！采血针贪婪地吮走那点微末的红。
“嘀——”
屏幕在惨白的冰光下清晰显出数字：
3.8 mmol/L！！
一个醒目的、触目惊心、代表着极度危险的超低值！低于安全线的警报！
冷空气如同冰锥刺入骨髓！陈默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住了！剧烈运动（哪怕只是短促的惊厥）+寒冷+可能的饥饿？！母亲为了准备活动一早上可能都没顾上吃东西！
人群被惊动围过来，七嘴八舌。刘婶也傻了眼。陈默手忙脚乱掏出随身小包里的唯一一小块备用独立包装的全麦饼干（应急储备），手抖着撕开简陋塑料纸，不由分说塞进母亲冰冷的唇齿间。
“咬！妈！咬！”
王春兰完全无力抵抗，本能地用仅存的力气咀嚼吞咽着那块粗糙而救命的东西。冰凉的手指下意识死死抓住陈默的胳膊，指甲深陷进冰冷的棉絮里，像溺水者攀住最后的浮木。
冰场上新年的喧嚣笑声被隔绝在他们这个小圈子里。刘婶在一旁懊恼地搓着手：“怪我…都怪我硬拽她来…这冰天雪地的……”
陈默没有应声。他看着母亲灰白脸上渐渐艰难恢复的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活气，看着她指尖那块小小的、救命的饼干被她小口小口咽下，心脏仿佛被一只粗糙冰冷的手反复揉搓。冰冷刺骨的寒风刮过空旷的河堤，卷起地上的冰粒和草屑打在脸上，却比不上他内心骤然凝固的坚冰寒冷。运动控糖这条路上，竟然横陈着一道名为“低血糖休克”的更冰冷、更凶险的悬崖！
他猛地攥紧了口袋里还剩半盒的小饼干包装袋，塑料纸发出濒临碎裂的呻吟。一个新的、更加严苛的战场在刺骨寒风中被冷酷地劈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