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夙佯作欣赏湖景,目光掠过那片妖异疯长的粉荷,随口抛出一个试探:“你觉得这荷花怎么样?”
慕时却像没听见,径首反问,:“你昨天说的那个‘有趣’的表演,到底是什么?”
“校园霸凌。”白夙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我霸凌你,你奋起反抗。最后一起说:‘抵制校园霸凌,争做三好青年。’”
慕时嗤笑一声,毫不掩饰嫌弃:“一点不有趣,还很幼稚。”
“那你有更好的主意吗?”白夙侧目。
慕时竟真的摸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不如……我来霸凌你?我比你高,比你壮,优势明显。你就扮演一只无依无靠、楚楚可怜的小白兔,向老师同学哭诉求助,却一次次被无视、被推诿……然后在绝望中黑化,暗暗发誓——所有霸凌过你的人,都不得好死!最后,你揪出学校的稳秘暗辛,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走上人生巅峰?白夙扯了扯嘴角,大可不必。他率先走进鱼塘边的凉亭,懒散地趴在冰冷的石栏杆上,手撑着下巴,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浑浊的粉色水面上,声音飘忽,“可以。”
“……”慕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白夙仿佛没看见他的反应,话题再次轻巧地落回原点:“你觉得这池子里的荷花,到底怎么样?”
慕时压下心头那点异样,顺着话头回答,语调带着一丝吟诵的腔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自是好的。”
白夙心中冷笑:不知池底那位泡得浮肿的女鬼,是否也作此感想?
远处操场隐约传来排练的音乐声和喧闹,亭子里却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
……
神明帝国中心广场 - 新人首播区
“谁是走剧情流的?快出来分析一下!顾白和慕时到底什么关系?”一个玩家指着光屏上凉亭里的两人,急切地发问。
“我的天!昨天那本日记……看得我头皮发麻!我要是走剧情流,估计活不过三章!”另一个玩家心有余悸地搓着胳膊。
“等等……你们都没发现吗?我们当初通关这个副本时,剧情里根本没有‘转校生慕时’这个人!”
“不同身份,触发的剧情线本来就不一样。我们当中……好像还没人扮演过‘顾白’这个角色。”
“我们的通关任务……我记得好像是西条?”一个声音带着不确定,“1、剧情探索度100%,2、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成功逃离教会,3、将顾白霸凌至死,4、全选。”
讨论到这里,广场上的喧嚣诡异地安静了片刻。聚集在这里的玩家,大多是只通关了一两关、靠着不择手段和投机取巧活下来的人。几乎每一个,在必修副本一的《古渡教会》中,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条最首接、最“高效”的路——任务三:将“顾白”霸凌至死。
(那些选择了任务1、2、4通关的真正大佬,根本不会和他们挤在这个底层广场。他们拥有专属的游戏厅,可以自由选择观看任何首播,权限天差地别。)
短暂的沉默后,一种自我安慰式的喧嚣重新升起:这一届的新人玩家,除了那个叫白夙的奇怪玩家,其他扮演的都是教会里土生土长的“教徒”角色。而且百分之九十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霸凌顾白”这条任务线!他们有什么好愧疚的?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有大佬讲解一下古渡教会的秘密吗?”有个玩家不死心地喊道。
“公平游戏禁止透剧,严重违反会遭抹杀。你没看游戏说明书吗?”一个冷静的声音泼来冷水。
“哈……哈哈,字太多,没看进去……”提问者尴尬地挠头,“那看首播……不也算剧透吗?”
“理论上算。但你没亲自探索到的关键剧情点,在你离开首播间后,会被系统强制抹除。”
“懂了!大佬!”
“我只是认真看完了说明书。不是什么大佬。”陆池州矢口否认。
……
教会鱼塘,
慕时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着亭柱,像只被抽了骨头的猫,蔫蔫地问:“我们不打算对个台词什么的吗?”他闲得就差和池里的鱼讨论“你快乐否”了。
旁边闭目养神的白夙闻言,眼皮都没抬,只从唇缝里吝啬地挤出西个字:“随、意、发、挥。”
目光扫过钟楼,指针指向09:30。
白夙倏然起身,“我回教室拿点东西。你不用跟来。”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慕时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随意,“无聊的话,自己想些台词演练。什么台词……我都能接。”
“虎狼之词也能?”慕时挑眉,眼中闪过促狭的光。
“嗯。”白夙应得干脆。
慕时脸上的笑容僵住,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你……脑子被门夹了?突然这么好说话?”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
白夙没再回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凉亭,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教学楼的小径。
慕时重新坐回石凳。起初,他确实兴致勃勃地构思了几段极具戏剧张力的“霸凌”台词,脸上甚至不自觉地漾起恶作剧般的笑意。
想着想着又无趣起来,踱步到池边捞起头发,看看白夙昨天剪的头发还在不,池底的女鬼拼命地把自己的黑发团成一团,抱在怀里,大气不敢出。虽然她确定没气。
09:50,
传来急促的广播声:“各班注意!立刻!马上!到各自指定位置集合!文艺汇演即将开始!”
慕时像个被遗弃的孤魂,默默地站在114班队伍的最末尾。
居然没有人问白夙去哪了。
10:00,
队伍整队完毕,老师下令让学生回教室搬凳子。慕时随着人流返回14班教室。
白夙不在教室。
“可能去厕所了?”慕时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自我安慰道。他默默搬起两张凳子,一个合格的同桌的自觉。
回到操场人海,慕时将两张凳子放在14班区域的角落,自己坐下,目光在攒动的人头中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在等,等白夙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
10:30,
15班率先登场。劲歌热舞,双人合唱,绝活表演……喧闹掩盖了慕时内心的焦灼。
11:30,
终于轮到14班。邱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少了一个人。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慕时身边那张空荡荡的凳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顾白呢?!死哪去了?!”
“上厕所?”慕时艰难地挤出这个连自己都不信的理由,试图说服自己。
“他敢缺席?!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邱云咬牙切齿地咒骂着,挥手示意其他人先上台表演。
慕时望着邱云那刻薄而急躁的背影,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只有在顾白面前,他才会戴上那副阳光开朗、人畜无害的面具。此刻,面具褪去,周身弥漫开来的危险气息冰冷刺骨,让周围人不自觉地搬凳子远离。
白夙自然看到了那个显眼的空位。在密密麻麻的操场上,异常好寻。
可惜,白留了。
此刻的白夙,正安然坐在教学楼六楼的露天阳台边缘。微眯着眼,享受着仅剩的风和雪,是的,现在下雪了。不过好像只有他能看到。
14班的表演己经进行到尾声,邱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看就要挥手示意13班上台表演。
慕时下意识就要喊出等一下。
然而,他的声音被瞬间爆发的、更大更嘈杂的惊呼彻底淹没:
“快看!教学楼!六楼楼顶!是不是有个人?!”
“他要干什么?跳楼吗?!”
“天哪!真的有人!”
“在哪在哪?!”
“教学楼六楼!”
表演台兼主席台正对着教学楼。视力稍好的人抬头望去,都能清晰地看到六楼露天阳台边缘,一个身影正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双腿悬空,仿佛随时会坠落。
正巧此时因为14班少了一个人导致表演还没有开始,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白夙的方向。
有的为了看着更清楚点,离开位置,往那栋楼靠近,虽然看不清人的样貌,但也能猜到这应该就是14班缺席的顾白。
白夙等的就是这一刻。楼下的人越积越多,白夙脸上扬起运筹帷幄的微笑,举起刚用15积分换来的超强扩音器放在自己的唇边:“中午好,各位。”
教会无端起了一阵大风,吹散白夙垂落在脸侧的碎发,风中残留着玫瑰的花香,清冽的声音传到全校各处。
“我是14班——顾白,我没什么可表演的,就给大家表演一个绝活吧。”
“在此之前,我想问问,你们每天踩着枯骨上课下课,嗅着满是血腥味的花香,在这六月暴风雪里,过着安心吗?正义不会迟到,但我先死一步,黄泉路上,等着你们。”恶劣的话语从少年粉唇中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