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顾铭的毛笔笔尖在宣纸上移动,一段话出现在了老秀才眼前:
【用乎?舍乎?行乎?藏乎?
斯二者固各适其适,而亦各安其安者也。
是惟得志则行,非以行求志也;惟失志则藏,非以藏沽名也。
有是夫?惟我与尔也夫!】
老秀才缓缓闭上眼,脸上露出笑容。
那分明是满足的表情。
就在顾铭誊抄的空挡,老秀才颤颤巍巍地走回李士翱身边。
“这天下真是英杰无数,不是我能妄加揣测的。”
老秀才的心中满是酸楚和无力,他甚至都没有嫉妒的力气。
回到考场正前方,李士翱看着魂不守舍的老秀才,皱起了眉头。
莫非这小子的字十分难看?
他早就听徐老先生讲过,顾铭的字但凡能好一点,那就能前途无量。
“不行,等之后我要亲自看看。”
心中这般想着,李士翱闭上眼睛,静静等候。
时间飞速流逝。
伴随着黄昏的阳光洒进考场,顾铭看着誊抄好的答题纸,轻叹一声:
“尽力了。”
答题纸上的字只能说是中规中矩,没有很难看,但也不出彩。
但这也是顾铭苦练两年的结果。
顾铭深吸一口气,举手示意衙役。
一名衙役见此,立刻走了过来,将答题纸上的名字糊住,并连同草稿纸收走。
府试不同于县试,考上秀才和考上童生也是不一样的。
因此,府试相较于县试更为正规一些。
看到顾铭交卷,满脸麻子的少年露出不屑的表情,心中暗道:
“没经历过县试的小子,长了一张好脸罢了。
府试多么重要?怎么能不斟酌词句?”
想到这,他和刚刚的清瘦少年眼神交错,随后低下头继续答题。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敌意。
在他们看来,顾铭这个关系户不足为据,那头名只会他们之间诞生。
只不过,顾铭并不知道这一切。
他答完题就收拾好东西,走出了考场。
在考场门口,凑热闹的人们对顾铭议论纷纷。
一个拎着刀的屠户,挠着头开口道:
“第一个出来的?我怎么不认识这个人?”
屠户旁边摊位的一个商贩回道:
“他叫顾铭。”
“顾铭?江陵县的县试里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号人物啊!”
屠户摇了摇头,严重带着些许疑惑。
“听说是知府大人钦点的,首接跳过了县试。”
商贩摆弄着自己摊位的东西,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去去去,拎着把刀吓人,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
“嘿嘿,这小子什么来头啊?跟我说说。”
屠户讪讪一笑,将一包铜钱放在了商贩的摊位上。
商贩默不作声地收下,清了清嗓子道:
“这小子听说是个牙行买回来的......”
听着这些议论声,顾铭心中没有一丝波澜,静静地向张府走去。
......
回到张府,迎面而来的不是张居正,不是徐老先生,更不是小魔女,而是一个让顾铭意外的人——张镇!
“家主!”
顾铭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等等,先不要这么叫我。”
张镇笑了笑,按住顾铭的手,
“和小丫头一样,叫我镇爷爷吧,我己经把家主之位传给了文明。”
“老太爷。”
顾铭不敢僭越,思索了一下就换了一个称呼。
见顾铭的礼节周到,张镇这个粗人哈哈一笑,不再强求。
“不知老太爷有何要事?”
顾铭见老者没有离开的意思,追问道。
正在琢磨怎么开口的张镇闻言,犹豫了一下,方才开口:
“听说你是第一个出来的?可是题目太难了?”
“题目确实是我不擅长的。”
顾铭点了点头,这不是他说假话,《论语》真是他的弱项。
“没事,下次再考就行。”
己经经历过儿子数次落榜和孙子第一次落榜的张老太爷,心态很平稳,他拍了拍顾铭的肩膀,
“陪我这个老家伙去走走。”
“啊?小人身份......”
“婆婆妈妈的,走!”
“......好的。”
就这样,刚出考场的顾铭被张镇硬拉着去钓鱼。
没错,张镇还是一个钓鱼佬。
张老太爷看着平静的湖面,眼中陷入一丝落寞。
顾铭看着张镇,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张老太爷是武人出身,而为了后人脱离军户,让儿子和孙子一同走上科举之路。
但这就让他和家人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
只能用钓鱼来填充空虚吗?”
“好!鱼上钩了!”
张镇忽然发力,将一条大鱼钓了上来,眼中没有一丝落寞。
合着,刚刚的落寞全是因为鱼没上钩。
顾铭:小丑.jpg
“老太爷钓的开心,小人还要去温书......”
“去去去,顾小子,还想着读书呢?”
张镇看到顾铭想要溜,一把拉住他,
“今天不看书了,放松放松。”
“可是......少爷和徐老先生......”
“我让他们别来,今天你就好好陪我放松。”
张镇的语气严厉,但言辞很温柔。
这让顾铭感受到了许久没有感受到的温暖。
孑然一身来到这个世界,他确实好久没有真正放松过了。
想到这,顾铭看着这个老人,露出微笑:
“老太爷,小子也想试试。”
......
府衙内,李士翱看着匆匆走进来的衙役,问道:
“怎么样?这次的案首是何人?”
“是那个叫顾铭的。”
衙役躬身回道。
“顾......铭?”
李士翱一愣,眼中露出惊讶。
“哪个顾铭?”
“就是您推荐的那个顾铭。”
听到衙役的回答,李士翱愤然起身,怒斥道,
“田顼在干什么?这不是陷我于不义吗?”
“李兄的火气真大啊!”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李士翱挥了挥手,让衙役退下,起身看向来人:
“田学政,你要做什么?”
“你觉得我是会揭开糊名,钦点你的人成为案首的家伙吗?”
田顼冷笑一声,眼中带着不满,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为什么他是案首?”
李士翱此时也反应了过来,语气缓和了半分。
“我也很惊讶,但他的文章确实足以称得上佳作。”
田顼说着,来到李士翱面前,将一张宣纸拍在桌案上。
“我看看。”
李士翱看着和老秀才一样反常的田顼,一脸狐疑地拿起文章。
随着他的目光在宣纸上流转,他的眼睛越瞪越大,表情也从疑惑逐渐变为震惊。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田顼笑了笑,感叹一声,
“真没想到,张居正身旁的小书童居然会比他还厉害。
你要知道,当年居正也没拿到案首啊!”
“居正更多注重实务,对八股的研究很少,不能这么比较。”
李士翱说了一句公道话后,再次看向顾铭的文章,
“虽说将他定为案首会有些麻烦,但老田有你撑腰,我就不怕了。”
“荆州地方,从唐至今出了多少世家寒门的才子,也该出一个真正的平民子弟了。”
田顼点了点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这样两边都不会得罪。”
“一个秀才而己,他们还不会自降身价去追查。”
李士翱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