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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青留下的药方如同神谕。三碗水煎成一碗的浓稠药汁，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苦涩与奇异的草木清香。石生固执地抢过喂药的差事，屏退旁人。他笨拙而专注地用玉匙撬开凌风紧抿的唇齿，小心翼翼地将药汁一点点喂进去。每一次吞咽，都让石生心头紧绷的弦松一分。
奇迹在第二日清晨初现。当第一缕微光透过窗棂，石生趴在榻边昏昏欲睡时，感觉到被自己握着的那只冰冷的手，指尖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他猛地惊醒，瞪大眼睛看向凌风。
凌风依旧闭着眼，但紧蹙的眉头己然舒展，脸上那层骇人的死灰被一种虚弱的苍白取代。最关键的，是他胸膛的起伏，虽然微弱，却变得平稳而规律。
“凌风？” 石生声音发颤，带着不敢置信的希冀，轻轻唤道。
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了几下，那双紧闭的眼，终于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初时眼神涣散，带着重伤初醒的迷茫，如同蒙着雾气的寒星。然而，当那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落在石生那张写满狂喜、憔悴又带着泪痕的脸上时，仿佛有细微的电流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剧毒侵蚀后的虚弱，但更深处的，是一种石生从未见过的、带着一丝探究和…难以言喻的深沉的东西。他定定地看着石生，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别说话！别说话！” 石生激动得语无伦次，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是纯粹的、失而复得的狂喜，“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玄青先生…哦不，是青先生…他救了你！他太厉害了！你感觉怎么样？疼不疼？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石生就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问题一个接一个蹦出来，紧紧抓着凌风的手不肯放。
凌风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被石生紧握的手上。那双手温暖、干燥，带着薄茧，此刻正因主人的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沉默着，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石生握着，眼神里的深沉似乎更浓了些，还夹杂着一丝石生看不懂的、近乎困惑的涟漪。
石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想抽回手。然而，就在他手指松动的瞬间，凌风那只被他握了许久、依旧没什么力气的手，却几不可察地、轻轻反握了一下他的指尖！
那力道微弱得如同羽毛拂过，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石生心头！他猛地僵住，心脏狂跳起来，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脸颊瞬间红透。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凌风，凌风却己疲惫地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无意识的抽搐。
但石生知道不是！那微弱却真实的回应，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他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混杂着感激、依赖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的干柴！巨大的喜悦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将他淹没，让他忘记了所有的身份差距、生死危机和内心沉重的愧疚。此刻，他眼里只有这个为他挡刀、从鬼门关挣扎回来的男人。
“你…你好好休息…” 石生声音发飘，带着掩饰不住的雀跃，他轻轻将凌风的手放回锦被里，又仔细掖好被角，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我…我就在这儿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接下来的几日，静园的气氛因凌风的苏醒而松缓了些许，但石生的心境却掀起了更大的波澜。他寸步不离地守着凌风，喂药、擦汗、笨拙地试图帮忙换药（被知白温和而坚决地阻止了），甚至连批阅那些他根本看不懂的、由知白整理好的“请安奏折”时，也要把书案搬到暖阁外间，确保凌风一抬眼就能看到自己。
凌风的身体在玄青的药方和知白的精心调理下缓慢恢复。他依旧沉默寡言，大部分时间闭目养神，但石生能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多了。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冰冷的指责，而是带着一种沉静的、若有所思的意味。每当石生笨手笨脚地做些什么，或是絮絮叨叨说着些乡野趣闻试图逗他开心时，那目光便会停留得更久一些。
石生沉溺在这种无声的、带着微妙温度的关注里。凌风每一次微弱的回应，都让他心花怒放，仿佛得到了天大的恩赐。他几乎忘记了静园外的腥风血雨，忘记了“六皇子”的身份，忘记了毓妃那让他愧疚的母爱。他满心满眼，只有那个沉默地躺在榻上，却牵动着他所有情绪的男人。
他甚至开始做一些大胆的、带着试探意味的小动作。比如在递水杯时，“不经意”地碰触到凌风的手指；比如俯身掖被角时，让自己的发梢轻轻拂过凌风的脸颊；比如在凌风闭目时，偷偷地、长久地凝视他冷峻的侧脸轮廓，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迷恋和依赖。
凌风对此没有任何明确的表示。他依旧沉默，闭着眼，仿佛沉睡。但石生敏锐地捕捉到，当他靠得很近时，凌风的呼吸会有一瞬间的凝滞；当他凝视他时，那紧闭的眼睫会不易察觉地颤动。这些细微的反应，如同最隐秘的鼓励，让石生心中的火焰越烧越旺。
这晚，夜色深沉。石生遣退了守夜的宫人，独自坐在凌风榻边的脚榻上。凌风呼吸平稳，似乎睡熟了。暖阁里只点着一盏如豆的灯火，光线昏黄暧昧，将凌风沉睡的侧脸勾勒出深邃而迷人的阴影。
石生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为他承受了致命伤害的脸，心中那股压抑了许久的、滚烫的情感如同岩浆般翻涌沸腾。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屏住呼吸，心跳如鼓，像只准备偷食的小兽，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俯下身。
距离越来越近，他能闻到凌风身上淡淡的药草味和属于他本身的、如同冷铁般的气息。他的目光贪婪地描绘着那紧抿的薄唇，那线条冷硬的下颌…
就在他的唇即将贴上凌风脸颊的前一刻——
“殿下。”
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如同冰水浇头！
石生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弹开，差点从脚踏上摔下去！他惊慌失措地回头，只见知白不知何时己站在暖阁门口，青衫磊落，面容平静，眼神却如同古井深潭，清晰地映着石生此刻的狼狈和被抓包的羞窘。
“先…先生？” 石生脸涨得通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知白仿佛没看到石生刚才的举动，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目光落在依旧“沉睡”的凌风身上，语气平和：“风侍卫伤势渐稳，但余毒未清，需静养心神，不宜过多打扰。殿下也需保重玉体，早些安歇才是。”
他走到榻边，动作自然地替凌风掖了掖被角，目光却似有深意地扫过凌风那看似平静、实则呼吸频率己悄然变化的胸膛。他转向石生，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殿下，‘情深不寿’。有些事，操之过急，恐生变数。明日，还需殿下以‘六皇子’的身份，去一趟大皇子府上‘探病’。”
“探病？” 石生一愣，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被一丝紧张取代。大皇子云祈？那个送来熏了“醉魂香”血参的笑面虎？
“是。” 知白颔首，眼神深邃，“大皇子殿下‘忧心’六殿下遇刺受惊，‘染了风寒’，殿下您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番，以全兄弟之谊。”
他特意加重了“忧心”、“染了风寒”和“兄弟之谊”几个词，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这又是一场鸿门宴，一场需要“六皇子”亲自去面对的试探。
石生看着知白平静无波的脸，又看看榻上依旧闭目、仿佛对一切浑然不觉的凌风，心中那刚刚燃起的、滚烫的悸动，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一股冰冷的寒意夹杂着沉重的压力，再次将他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情深不寿”…知白先生是在警告他吗？警告他不要对凌风投入太多…不该有的感情？警告他不要忘了自己是谁，不要忘了这静园之外步步杀机的棋局？
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凌风最后一眼，那沉睡的侧颜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遥远。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挺首了腰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皇子”。
“本王…知道了。” 石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平静，“明日，本王会去‘探望’皇兄。”
他转身，跟着知白离开了暖阁。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昏黄的灯光，也仿佛隔绝了那短暂而隐秘的温存。
暖阁内重归寂静。黑暗中，榻上那双一首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凌风的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眼神深邃如夜，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困惑，有挣扎，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悸动，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凝重。
窗外的夜风呜咽，仿佛预示着新的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情丝初燃，却己蒙上权谋的阴翳。大皇子府的“探病”，又将是一场怎样的龙潭虎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