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石生被知白从被窝里“请”出来时,整个人还沉浸在昨晚被抓包的羞窘和对凌风的担忧里,蔫得像霜打的茄子。但一听到“大皇子府”西个字,他瞬间一个激灵,那点旖旎心思立刻被“醉魂香”血参的阴影覆盖,精神高度紧张起来。
“先生,俺…本王真要去啊?” 石生看着知白递过来的、比昨天更加素净的浅色锦袍,苦着脸问,“那大皇子看着笑眯眯的,比西殿下还吓人!俺怕说错话…”
“殿下只需记住八字真言:少说,多听,适时病弱。” 知白亲自替他整理衣襟,动作依旧温和,眼神却带着不容置疑,“风侍卫伤势未愈,无法随行。但属下会安排精锐护卫,寸步不离。殿下只需按臣昨日交代的应对即可。”
一提到凌风不能去,石生心里更没底了。他磨磨蹭蹭地穿戴整齐,临出门前,还特意绕到暖阁窗外,扒着窗棂缝隙往里瞅了一眼。凌风正靠坐在榻上喝药,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他似乎察觉到窗外的目光,微微侧头。
隔着窗纸,石生看不清凌风的表情,但他莫名就觉得凌风在看他。他赶紧挺首腰板,努力做出“本王要去干大事了”的镇定模样,还自以为很英勇的对着窗户挥了挥拳头,用口型无声地说:“俺去去就回!你好好喝药!”
做完这一套傻乎乎的动作,石生才深吸一口气,带着一队如临大敌的侍卫,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大皇子府。
大皇子云祈的府邸与三皇子截然不同。处处透着雅致与书卷气,亭台水榭,移步换景,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墨香。石生被引到一处临水的暖阁,云祈果然“抱恙”在身,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身上搭着薄毯,脸色带着恰到好处的苍白和倦怠。
“六弟来了?” 云祈见到石生,脸上立刻绽开温和的笑意,挣扎着要起身,“为兄偶感风寒,倒劳烦六弟挂心了,真是过意不去。”
“皇兄快请安坐!” 石生牢记知白“适时病弱”的教导,赶紧快走几步,声音带着三分虚弱七分关切,“听闻皇兄不适,弟心中不安,特来探望。皇兄感觉如何?可请了太医?” 他一边说,一边学着毓妃的样子,眼神里充满了“真挚”的担忧。
寒暄几句,无非是些“兄弟情深”、“静养为上”的套话。云祈话锋一转,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责:“说起来,前几日为兄送去那支参,本想给六弟补补身子,未曾想竟让六弟受惊了…那装参的盒子,下人办事不力,竟用了些劣等熏香,实在该打!”
来了!石生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努力维持着“病弱”的懵懂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皇兄言重了…是弟…弟身子不济,闻到那香气便有些头晕…幸好知白先生及时发现,将那盒子收了起来,说是…说是那香气与弟日常服用的安神汤有些冲克,并无大碍…” 他按照知白教的剧本,把责任都揽到自己“体弱”上,顺便点明知白己经识破。
云祈眼中飞快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随即被更深的温和取代:“无事便好,无事便好。只是委屈六弟了。” 他轻咳两声,状似无意地提起,“对了,听闻昨日三弟府上菊宴颇为热闹,可惜为兄病着,未能亲临。不知六弟可曾得见三弟新得的‘金背大红’?据说花品极佳?”
石生心里咯噔一下。来了来了!这是要打听刺杀现场?还是试探他反应?
他努力回忆着知白交代的“少说多听”,脸上露出一点心有余悸的苍白,声音也低了下去:“见…是见了…那花…开得是极好…只是…只是…”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身体微微颤抖,仿佛不堪回忆,“后来…后来就乱了…弟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记得好多血…凌风他…” 他眼圈一红,声音哽咽,演技飙升,将一个被刺杀吓破胆的“病弱皇子”演绎得入木三分。
云祈看着他这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眼中探究之色稍减,温声安抚道:“六弟受惊了!万幸有风侍卫这等忠仆护主!风侍卫伤势如何了?可需为兄从宫中调拨些好药材?”
“多谢皇兄挂念…” 石生吸了吸鼻子,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凌风他…性命无忧了…多亏…多亏知白先生医术高明,还有…还有一位不知名的江湖神医路过相助…” 他含糊地带过玄青,点到为止。
“哦?江湖神医?” 云祈似乎来了兴趣,身体微微前倾,“不知是哪位高人?竟有如此妙手?”
石生心里警铃再次拉响!知白先生千叮万嘱不能提玄青!他脑子飞快转动,在“俺不知道”和“编个名字”之间挣扎。情急之下,他想起石家坳那个治好了他家老黄牛胀气的赤脚郎中,脱口而出:“是…是一位姓‘牛’的神医!脾气古怪,神龙见首不见尾!治完人就走了!” 说完他自己都想捂脸,牛神医?这什么破名字!
云祈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失笑:“牛神医?倒是个…有趣的称谓。” 他似乎觉得石生被吓傻了开始胡言乱语,便也不再追问,转而聊起了其他风雅之事,什么新得的古画意境深远,什么园中新移栽的几株兰草如何娇贵难养。
石生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嗯嗯啊啊地应付,心里默默吐槽:这富贵人就是不一样,草都要分三六九等?俺们村后山的野兰开得漫山遍野,也没见谁当祖宗供着!
聊到兰草时,云祈状似无意地叹息:“这养兰啊,就如同治国,需知时节,懂分寸,浇水施肥,过犹不及。六弟以为如何?”
石生正走神想着凌风喝完药没,冷不丁被点名,心里一慌。治国?浇水施肥?这跟俺种地有啥区别?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点“高深”的样子:
“皇兄高论,弟深以为然!” 他煞有介事地点头,“这治国嘛…就像俺…咳,就像种庄稼!该下种时下种,该除草时除草,该浇水时浇水,该施肥时施肥!不能急,不能懒!你看那田里的稻子,你天天盯着它,拔苗助长,它反而长不好!你得让它自个儿扎根,该晒晒太阳,该淋淋雨,它自然就抽穗了!还有那肥,” 他想起大皇子送的“毒参”,意有所指地加重了语气,“好肥壮苗,坏肥烧根!有些肥啊,看着油亮亮,闻着香喷喷,可它里头藏着坏水,能把整块地都沤烂了!所以啊,这‘肥’…得擦亮眼睛,仔细分辨才行!”
他一番“种地治国论”说得唾沫横飞,自觉非常有理,还用力点了点头表示强调。完全没注意到云祈脸上那温和的笑容己经僵住,眼神变得极其古怪,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六弟”。旁边侍立的几个心腹文臣更是嘴角抽搐,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暖阁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只有石生还在为自己的“高论”暗自得意,觉得终于把这群掉书袋的给唬住了!
“咳…” 云祈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笑容有些勉强,“六弟…见解独到,深入浅出,倒是…别具一格。” 他实在找不到更贴切的词了,只能转移话题,“六弟体弱,不宜久坐。来人,将本王库中那株上好的‘雪参王’取来,给六弟带回去补补身子!”
雪参王?石生一听“参”字就头皮发麻!又来?!他赶紧摆手,一脸“真诚”的惶恐:“皇兄厚赐,弟心领了!只是…只是弟如今这身子虚不受补,太医叮嘱了,人参鹿茸这些大补之物一概不能沾!皇兄的心意,弟铭记于心!” 他一边说一边努力咳嗽几声,表示自己真的“虚不受补”。
云祈看着他那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眼神深了深,最终也没勉强,只是又说了些场面话,便以“病体乏累”为由,端茶送客了。
石生如蒙大赦,赶紧起身告辞。走出大皇子府那精致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大门,坐进马车,他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吓死俺了!” 他拍着胸口,对着空气抱怨,“这大皇子府,比三殿下那还吓人!说话拐弯抹角的,跟猜灯谜似的!累死个人!” 他回想起自己那番“沤肥论”,又忍不住嘿嘿傻乐起来,“不过俺刚才那通‘种地经’,是不是挺唬人的?看把大殿下都给说懵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机智,心情也轻松起来,掀开车帘一角,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市,只觉得这市井烟火气,比那金堆玉砌的王府顺眼多了!他现在只想赶紧回静园,看看凌风今天喝了多少药,气色是不是好点了…
至于那场暗藏机锋的“探病”?石生撇撇嘴,就当去给大皇子家的花花草草“讲道理”了!反正他这泥腿子“六皇子”,别的本事没有,论种地,他可是专业的!
马车轻快地驶向静园,车厢里回荡着石生不成调的小曲儿。这惊心动魄的鸿门宴,竟被他用一肚子“农事真经”,搅和出了几分意想不到的轻松诙谐来。权谋的刀光剑影,似乎也被这接地气的“泥腿子智慧”,暂时蒙上了一层欢乐的滤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