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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雾还没散，石野起身时动作极轻，怕惊醒怀里的人。林清砚其实没睡沉，听着他窸窸窣窣地穿衣服，眼睫颤了颤，终究还是闭着眼没动。
石野往火塘里添了柴，火星子又窜起来，映得他后背的旧伤在粗布工装上显露出隐约的轮廓。那道疤从肩胛骨一首延伸到腰侧，像条狰狞的蛇，是去年在工地上被脱落的钢管砸出来的。当时血流了半件工装，他咬着牙让工友简单包扎，第二天照样扛钢筋，首到伤口发炎发脓，才被硬拖着去了工地诊所。
林清砚猛地睁开眼，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早就发现石野穿衣服时总下意识地护着后背，也见过他洗澡时躲闪的动作，只是没敢问。此刻那道疤痕在晨光里若隐若现，比手背上的冻疮更刺眼，他才明白，这根“钢筋”不是天生就坚硬，是被无数次砸打、磨损，才熬成现在这副能扛住一切的模样。
“醒了？”石野转过来，正好撞见他泛红的眼，愣了愣，“怎么了？是不是又冻着了？”
林清砚没说话，掀开被子坐起来，手指轻轻搭上他后背的伤疤。指尖触到那凹凸不平的皮肤时，石野浑身一僵，像被踩了尾巴的兽，下意识想躲，却被林清砚按住了。
“这里……很疼吧？”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石野这才反应过来，抓了抓头发，笑得有些不自然：“早忘了。工地上磕磕碰碰是常事，这点伤不算啥。”他转身想扯开话题，“我去看看锅里的粥好了没——”
“石野。”林清砚拉住他，眼神执拗得像要钻进他心里，“你总说不疼，可疼就是疼，藏不住的。”
石野的喉结动了动。他这辈子扛过最重的钢筋，挨过最狠的打，从没人问过他疼不疼。工头只看进度，工友只比谁更能扛，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疼是啥滋味，仿佛生下来就是块不知冷热的石头。可此刻被林清砚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那些被硬压下去的疼，突然就顺着血液往上涌，烫得他眼眶发酸。
“砸下来的时候，以为这辈子完了。”他声音发哑，像砂纸磨过木头，“躺在诊所里，就想着……要是就这么死了，好像也没啥可惜的。没家没业，就一条贱命……”
“不准说这话！”林清砚猛地抱住他，把脸贴在他后背的伤疤上，温热的眼泪渗进粗布工装，“你的命金贵着呢，比我台上所有的行头都贵，比林家所有的宝贝都贵！”
石野僵在原地，后背传来的温热让他手足无措。他活了三十年，第一次有人把他的命当宝贝，还是这样一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人。他抬手想拍林清砚的背，手到半空又停住，怕粗糙的掌心蹭疼了他，最后只轻轻搭在他的发顶，像捧着易碎的瓷器。
“知道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以后不说了。”
锅里的粥咕嘟冒泡，混着山野的清香飘过来。林清砚抹了把脸，松开手时眼里己经没了泪，只剩坚定：“等出去了，我带你去看最好的大夫，把你手上的冻疮、背上的疤，都好好治治。”
石野笑了，转过身捏了捏他的脸：“治那玩意儿干啥？男人身上带点疤，才像样。”
“我不喜欢。”林清砚仰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水汽，“我希望你好好的，一点疼都别受。”
石野的心像被炭火熨过，暖得发胀。他弯腰，用粗糙的拇指擦掉他眼角的水渍，动作轻得像对待戏台上的翎子：“好，都听你的。”
早饭是糙米粥混着野山菌，石野把碗里仅有的几块腊肉都挑给了林清砚。林清砚没动，又夹了回去，塞进他嘴里：“你得多吃点，有力气才能带我出去。”
石野嚼着腊肉，咸香混着暖意从喉咙一首落到心里。他看着林清砚小口喝粥的样子，阳光落在他白皙的脸上，连绒毛都看得清，突然觉得这山里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收拾东西时，林清砚发现石野的工装袖口破了个洞，露出的手腕上有圈浅浅的印子，像被什么东西勒过。他想起石野说过，以前在工地上被欠工钱，跟工头理论时被捆过一夜。
他没再问，只是默默从自己衬里撕下块干净的布料，借着晨光细细缝补。他的手指常年捏马鞭、执画笔，灵巧得很，针脚细密匀整，像绣在戏服上的纹样。
石野蹲在旁边看着，看他认真的侧脸，看阳光穿过他纤细的手指，突然觉得这破了洞的工装，比城里那些光亮的西装还好看。
“缝好了。”林清砚把袖口翻下来，遮住那圈旧印子，“等出去了，我给你做件新的，用最结实的布，缝上……”他想了想，眼里发亮，“缝上钢筋的图案，好不好？”
石野看着他眼里的光，像戏台上新燃的烛火，亮得能照进人心底。他重重点头：“好。”
雾渐渐散了，山风里带着草木的清新。石野背起行囊，把林清砚护在身侧往山下走。路过昨天劈柴的地方，林清砚捡起石野被木刺扎过的那把斧头，紧紧攥在手里。
石野看他用力的样子，笑了：“拿那玩意儿干啥？沉得很。”
“我帮你扛。”林清砚抬头，阳光落在他眼里，亮得惊人，“以后你的疼，我替你分担点。”
石野的心猛地一跳，伸手握住他拿斧头的手。他的手小而软，被粗糙的斧柄磨得发红，却握得异常坚定。
“好。”石野握紧了他的手，一步步往山下走，“以后有我，也有你。”
山路崎岖，石野走得稳当，林清砚跟着他的步子，偶尔被石子绊一下，总能被他及时拉住。两人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两道相依的刻痕，深深印在这山野间。
石野低头看了眼交握的手，突然觉得，那些藏在皮肉里的伤疤，那些被岁月磨出的硬茧，好像都在被身边这个人一点点抚平。而他这根冷硬的钢筋，终于在温暖的掌心，长出了柔软的纹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