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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的路比想象中好走些，午后竟撞见个猎户搭建的歇脚棚。棚里堆着半袋干粮，墙角还立着把老旧的二胡，琴身蒙着层灰，弦却没断。
石野捡了些枯枝生火，林清砚抱着那把二胡，指腹拂过琴杆上模糊的刻痕。他小时候学过三弦，对弦乐总有些亲近，试着拉动弓弦，“吱呀”一声，调子虽涩，却带着山林的野趣。
“还会这个？”石野添柴的手顿了顿，眼里带着惊奇。他只见过林清砚在台上水袖翻飞，或是低头写字时的安静，从没想过他还能摆弄这粗笨的乐器。
林清砚笑了，指尖在琴弦上轻挑，断断续续凑出段《游园惊梦》的调子。只是没了戏服和身段，那婉转的唱腔也低了几分，像山涧水流过石头，清冽里带着点生涩。
“以前师父总说，弦乐是戏的骨，少了它，唱得再妙也没魂。”他拨着弦，眼里漾着光，“那时候总嫌练琴苦，现在倒觉得……能有个声响，也是好的。”
石野没说话，只坐在火堆旁看着他。夕阳从棚顶的破洞漏下来，落在林清砚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倒比戏台上的灯影更动人。他突然觉得，那些咿咿呀呀的调子，好像也没那么难懂了。
晚饭是烤野薯，外皮焦黑，内里却甜得流蜜。林清砚吃得慢，嘴角沾了点薯泥，像只偷食的猫。石野伸手想擦，又怕刮疼他，最后只用指腹轻轻蹭了蹭，指尖沾着的甜味，比野薯更甚。
“石野，我给你唱段新的吧。”林清砚突然放下二胡，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像藏了个秘密。
石野点头，往火堆里添了块柴，火星溅起来，映得他眼里也亮堂堂的。
林清砚清了清嗓子，没开腔先起了个兰花指，虽穿着粗布衣裳，那身段却瞬间有了戏台上的韵致。他没唱那些帝王将相、才子佳人，调子是新谱的，带着山野的质朴，词儿更是首白得很：
“钢筋沉啊，压弯了脊梁，寒夜里，盼着那碗热汤……”
石野的心猛地一揪。这唱的不就是他自己吗？他看着林清砚微微蹙起的眉，听着那带着戏腔的调子，竟觉得比任何奉承话都中听。
“遇着个，俏模样，水袖儿，拂过我心房……”
林清砚的声音软了些，尾音带着点颤，像春风拂过湖面。他抬眼看向石野，眼波流转间，没了戏台上的疏离，只剩真切的暖意，像把炭火首首递到人心口。
石野的喉结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却被接下来的词儿堵在了喉咙里。
“山路长啊，有你在身旁，再大的风雪，也敢闯一闯……”
林清砚的调子陡然拔高，带着昆曲特有的婉转，却又比寻常唱腔多了几分坚定，像山涧突然奔涌出的泉，清亮又汹涌。他朝着石野微微倾身，眼里的光比火堆更盛，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不求那，凤冠与霞帔，只愿能，朝夕共暖阳……”
最后一个字落时，弦音也跟着停了。棚里静得能听见柴火噼啪声，还有石野自己擂鼓似的心跳。
他看着林清砚，看着他泛红的脸颊，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情意，突然就明白了。那些藏在戏文里的词儿，哪是什么新编的戏，分明是这人掏心窝子的话。
石野猛地站起来，火堆被他带起的风撩得一晃。他几步走到林清砚面前，蹲下身，粗糙的手掌轻轻托住他的脸。林清砚的皮肤很烫，像被炭火烤过，睫毛颤得厉害，却没躲开。
“我听不懂戏文里的弯弯绕绕。”石野的声音发哑，却字字清晰，“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他拇指轻轻蹭过林清砚的唇角，那里还残留着野薯的甜味，“你说的朝夕，我给得起。你要的暖阳，我也能给。”
林清砚的眼眶突然就红了。他唱了一辈子戏，演尽了悲欢离合，却没想过，自己最首白的告白，会说给一个听不懂昆曲的糙汉听，而这人，竟用最朴素的话，接下了他所有的期盼。
他伸手搂住石野的脖子，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带着哭腔，却笑得很欢：“石野，你真好。”
石野收紧手臂，把人牢牢抱在怀里。怀里的人轻飘飘的，却像填满了他心里所有的空落。他想起工地上那些孤寂的夜晚，想起第一次见林清砚时，那人站在戏台中央，像团遥不可及的光。谁能想到，这团光如今会落在自己怀里，还唱着只给他听的戏。
“以后只唱给我听，成不？”石野低头，鼻尖蹭着他的发顶，闻着那淡淡的墨香，“别人想听也不给。”
林清砚在他怀里笑出了声，点头如捣蒜：“嗯，只唱给你一个人听。唱我们从工地到山林，唱我们……”他顿了顿，眼里闪着光，“唱我们以后的日子。”
夜风穿过棚子，带着山林的凉意，火堆却烧得正旺。石野抱着怀里的人，听着他细微的呼吸声，觉得这简陋的歇脚棚，比任何华丽的戏台都安稳。
林清砚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听见石野在他耳边哼着什么。调子不成章法，却带着他刚唱过的词儿，粗糙的嗓音把婉转的戏腔唱成了山间的号子，却奇异地好听。
他往石野怀里缩了缩，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原来最好的戏文，从不在台上，而在身边人的心里。最好的告白，也不在华丽的词藻里，而在这相依相偎的烟火气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