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上的血腥味,混着铁锈和臭氧,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肺叶上。
林衍瘫在那根滚烫退去的奥利哈钢巨柱旁,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颈环幽蓝的光像鬼火,映着他白得透亮的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
阿阮抖着手,把最后一点从废墟里扒出来的急救凝胶,糊在他脖颈抽血的伤口上,凝胶刚敷上去就被渗出的血染透了。
“林老大…撑住啊…”
栓子半靠在旁边,肩膀裹成了粽子,声音嘶哑。
“阳台…砌起来了…”
没人欢呼。
劫后余生的工人们,像一群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兽,喘着粗气,眼神茫然又带着点狠劲,盯着阿阮怀里那块屏幕几乎被字符洪流撑爆的终端。
洪水还在往里灌:
【孟买老鱼:阳台!我的腰垫角度调好了吗?盐晶时己付!】
【里约不弯腰:轴承清单收到!第三页第七项本地断货,试试用废弃摩托车的传动轴替代!附3盐晶时定金!】
【首尔清醒者:警告!基因链群雇佣‘黑市差评师’正在路上!小心!附50盐晶时防御基金!】 ……
数字在屏幕上疯狂跳动,汇聚成一串滚烫的、不断增长的盐晶时总和:
【当前链群总熵值:8473.5】。
不再是联邦系统里那个冰冷的、被随意抽调的数值,而是带着用户留言、带着具体要求、甚至带着防御警告的——活生生的命脉。
卡洛斯蹲在终端旁,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串数字,又看看地上昏迷的林衍和瘫倒的朴英姬。
最后,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麻木,却又被那串数字烫得发亮的工人面孔。
他猛地站起来,一脚踢开脚边半块扭曲的金属板,南美人的大嗓门,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看够了吗?盐晶池子灌满了!不是联邦的池子!是用户指着鼻子要货砸进来的!”
他指着那坍塌了一半、关节还在冒烟的“阳台”原型机骨架。
“这堆废铁,是老子亲手接的线!是栓子拿血糊的!是老马名字刻的!用户认的是它!订单堆成山了!还他妈等谁下令开工?!”
人群被吼得一个激灵。
“可…可林老大昏迷…朴工也动不了了…”
一个年轻的工人嗫嚅着,眼神瞟向废墟角落——
朴英姬靠着冰冷的金属残骸,脸色比林衍好不了多少,刚才强行编译全球用户痛点流进行反击,几乎烧干了她的精神力。
“等他们?”
卡洛斯嗤笑一声,指着屏幕上,那条来自首尔清醒者的警告。
“等基因链的‘黑市差评师’摸上门,把咱们脖子拧断了再开工?”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满脸油污的老赵身上。
“老赵!你他妈不是说,台风天都拧不松你的螺丝吗?现在风平浪静,拧不拧得动这块‘阳台’的骨头?”
老赵被激得脸膛涨红,蹭地站起来:
“放屁!给老子图纸和料!三天!不!两天!把这堆骨头架子撑起来!”
“还有你!”
卡洛斯又指向质检组的阿阮。
“你不是能听出轴承转起来‘委不委屈’吗?用户传来的那些‘痛点参数’,就是轴承转动的谱子!你就按这个谱子听!调不准,用户差评扣盐晶时,从你那份里扣!”
阿阮捧着沉重的终端,看着屏幕上一条条用户描述自己腰酸背痛麻的具体感受,又看看老赵粗糙的大手和地上等待组装的金属骨骼,眼神从茫然渐渐聚焦,用力点点头:
“我…我能听!”
“编程的小吴!”
卡洛斯吼道。
“别缩着!用户要机器‘唱歌’!不是唱联邦的催眠曲!是按他们骨头缝里的疼写的歌!把你的代码灌进去!让它唱!”
小吴推了推碎裂的眼镜,手指下意识在虚拟键盘上敲击起来。
“所有人听着!”
卡洛斯站上一块扭曲的钢板,声音在废墟上空炸开。
“林老大和朴工,拿命给咱们开了条缝!用户把盐晶时塞进来了!”
他猛地指向那堆染血的骨架和堆积如山的废弃零件。
“现在!没有链群主!没有总监!订单就是军令状!用户痛点就是图纸!你叫什么名字!你就负责哪块骨头!”
他顿了顿,目光钉在老马那张刻满风霜的脸上。
“老马!你名字刻在联邦的骨头上!现在!刻在咱们阳台链群的第一块招牌上!你带人!把用户传过来的名字订单…给我刻到产品上!”
老马浑浊的眼睛,陡然爆发出精光,他踉跄着抓起一块锋利的合金碎片,走到一根刚从废弃健康仓上拆下来的、相对平整的支撑梁前。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刻“马国富”,而是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在冰冷的金属梁上,刻下屏幕顶端最新一条订单的源头:
【用户:孟买老鱼】
刻痕歪歪扭扭,却带着千钧之力。
轰!
一种前所未有的东西,在废墟上炸开!
不再是绝望的愤怒,而是一种粗粝的、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
生机!
流水线活了。
没有联邦精密的光束焊接,没有无菌车间。
只有老赵带着紧固组的工人,用布满老茧的手和简陋的液压扳手,在月光和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将巨大的、生锈的关节轴承粗暴地拧合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他们不看图纸,图纸在阿阮的终端上,也在他们几十年积累的手感里。
“老赵!这边歪了半毫米!用户参数里说,不能压迫左侧坐骨神经!”
阿阮尖细的声音穿透噪音,她对照着孟买老鱼传来的腰椎痛点数据,耳朵几乎贴在刚组装好的支撑结构上。
“妈的!知道了!三号扳手!给我再顶进去半圈!”
老赵骂骂咧咧,汗珠混着油污滚下来。
小吴蹲在焦黑的主控板旁,手指在的线路上跳舞,嘴里念念有词:
“巴西用户的狂欢节节奏…痛点在腰骶…对…振幅加大…频率降低…这样扭起来才带劲…”
他从一堆废弃零件里,扒拉出一个报废的伺服电机,暴力拆开,取出里面的微型传感器。
“废物利用!给你当‘耳朵’!”
而老马,带着几个同样沉默的老工人,成了最特殊的“质检组”。
他们不测精度,不量公差。
他们拿着磨尖的合金碎片,对照着终端上每一条用户订单的源头名字和信息,在每一根组装好的主梁上,在每一块重要的支撑板上,刻下名字:
【用户:里约不弯腰】
【用户:首尔清醒者】
【用户:柏林老寒腿】 ……
冰冷的金属,被粗糙的刻痕,赋予名字和归属。
这不是产品编号,是活生生的人,带着痛点等着救命。
卡洛斯成了最忙的人。
他脑子里,那本精密的账本疯狂运转,南美人的火爆,被一种更炽热的狂热取代:
“阿阮!孟买老鱼的盐晶时到账了!扣掉材料…人工…妈的!老赵你手下耗材超标了!从你组里盐晶时扣!”
“小吴!首尔那50盐晶时防御基金别动!留着买传感屏蔽器!基因链的狗快来了!”
“老马!刻字组每人加5盐晶时!名字刻得好!用户差评率减半!”
不再是联邦系统自上而下的冰冷分配。
每一笔盐晶时的流入、流出、分配,都围绕着“完成用户订单”这个唯一目标。
简单,粗暴,高效得可怕。
一个工人,因为改进了废弃轴承的润滑方式,减少了组装噪音。
卡洛斯当场就把省下的材料费,和预估好评奖励的盐晶时划了过去。
那人看着自己终端上跳动的数字,眼睛瞪得溜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干劲。
“阳台——一号!”
三天后的凌晨,当第一抹惨白的天光刺破城市边缘的霓虹残影,一声嘶哑却带着金属质感的宣告,在废墟上响起。
它不再是那堆坍塌的废铁。
它粗糙得像一件远古部落的图腾巨柱。
锈迹斑斑的金属骨骼在外,焊接点如同巨大的疤痕,的线路像纠缠的血管,几块巨大的废弃金属板,被强行弯折成符合人体工学的弧度,固定在关键支撑点上。
关节处,那些嫁接上去的、来自不同报废机器的伺服单元,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不再刺耳,反而带着一种原始的生命力。
最震撼的,是它的主体支撑结构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歪歪扭扭的刻痕名字:
【用户:孟买老鱼】
【用户:里约不弯腰】 ……
最上方,是三个更加巨大、几乎是用血与火淬炼出的刻痕:
【阳台链群】
它静静地矗立在废墟之上,像一头从泥沼中站起的远古巨兽,伤痕累累,却顶天立地。
“测试组!上!”
卡洛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沙哑。
一个负责测试的年轻工人,按照孟买老鱼传来的精确参数(身高、体重、腰椎间盘突出位置、日常痛点),躺在了“阳台一号”那简陋却角度可调的支撑面上。
嗡…
支撑板内部简陋的伺服机构开始工作,依据参数自动微调角度,寻找那个能最大限度减轻腰椎压迫的“黄金点”。
年轻工人的脸上,先是紧张,随即是难以置信的错愕,最后变成了纯粹的松弛和…一丝享受?
“不…不疼了?”
他喃喃道,试着轻轻扭了扭腰。
“真…真他娘的顶住了!”
废墟上,死寂了几秒。
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混杂着泪水和汗水的狂吼!
老赵把满是油污的帽子摔在地上!
阿阮抱着终端又哭又笑!
老马用满是裂口的手,一遍遍抚摸着自己刻下的那些名字!
卡洛斯没吼。
他大步走到昏迷的林衍身边,蹲下来,对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声音低沉却像锤子砸进铁砧:
“林老大,听见没?第一块砖…砌稳了。”
“阳台链群…开张了!”
他猛地起身,对着那块还在疯狂涌入订单的终端屏幕,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穿透晨曦:
“阳台链群!收到订单!”
“名字刻在盐晶上!”
“活儿…干了!”
回应他的,是废墟上所有工人抬起手腕,将简陋的接口狠狠怼向身边等待组装的金属骨架时,爆发出的低沉嗡鸣。
那是无数生命熵值汇入新生骨架的咆哮。
也是刺向旧联邦腐朽心脏的号角。
基因链群总部顶楼。
罗伯特·陈的拳头,狠狠砸在监控台上。
屏幕里,那个矗立在废墟上的粗糙巨物,支撑板上刻着的【用户:孟买老鱼】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眼里。
“名字…刻在产品上?”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扭曲的脸上,是毒蛇般的阴冷。
“把工人和用户的名字,绑在一起?”
他猛地扭头,看向角落里阴影中,沉默修复自己装甲的螳螂。
“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污染’!比数据流更该死!”
他指着屏幕,声音因暴怒而嘶哑。
“让他们刻!让他们的名字和那些蝼蚁用户的名字,绑在一起!”
陈的脸上,露出一抹残酷至极的狞笑。
“等第一件带着用户名字的‘阳台’送到用户手上……”
“螳螂,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要让那个孟买老鱼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是他自己的讣告…附带一个‘差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