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凉带着桑桑、铃台枝、赫连铮站在一间木屋前。
屋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辣椒和玉米,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不多时,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个穿着靛蓝苗疆服饰的少年。
少年恭敬地行了个礼,手腕上的银镯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我们寨老说了,若是想要见她,不能白见。”
他指了指不远处金灿灿的稻田和玉米地。
“得干活,插秧、锄地、掰玉米,你们选吧。”
“放肆!”
赫连铮上前一步:“你们可知道这是当今圣上?”
少年不卑不亢地笑了笑。
“知道。但寨老说了,来我们这儿就得守我们的规矩。”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然,诸位请回吧。”
赫连铮脸色一沉,正要发作,浮生凉抬手拦住。
“无妨。既然是朕有求于人,寨老的要求合情合理。”
一行人沿着田埂往地里走,铃台枝蹦蹦跳跳地跑在最前面,绣着蝴蝶的裙角翻飞。
“你们怎么都板着脸呀?”
她回头笑道,发间的银铃叮咚作响。
“我还没做过农活呢,多新鲜!陛下——”
她突然凑到浮生凉跟前,歪着头眨眨眼。
“笑一笑嘛,以后想体验说不定都没机会啦。”
浮生凉望着她明媚的笑靥,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动,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桑桑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赫连铮则频频回头望向木屋,眉头拧成了疙瘩。
远处的稻田泛起层层金浪,几个农人首起腰来,好奇地打量着这群衣着华贵的陌生人。
浮生凉看着眼前的景象,神色平静。
率先脱下精致的锦靴和足袜,挽起龙袍的下摆,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腿,赤脚踏入微凉的泥水中。
桑桑紧随其后,动作利落。
铃台枝也兴奋地学着样子,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踩下去,冰凉的触感让她轻呼了一声,随即又咯咯笑起来。
只有赫连铮,站在田埂上,眉头拧得死紧,盯着那浑浊的泥水,脚下像生了根。
他华贵的靴子边缘沾了一点泥星子,都让他嫌恶地别开了脸。
“喂,赫连大人。”
铃台枝回头瞧见他的模样,促狭地眨眨眼。
“怎么?才华横溢的赫连大人,被这小小一亩水田吓住了?怕泥巴脏了你的衣服”
赫连铮嘴角抽动了一下。
“谁说我怕了?君子正衣冠,此等泥泞,非战阵之险,着实不便。”
“哎呀呀,算了算了。”
铃台枝看他脸色实在难看,摆摆手,灵巧地从田里跳回田埂。
“知道你有那劳什子的洁癖,走吧走吧,本姑娘大发慈悲,陪你去旁边掰玉米总行了吧?那活儿干净些。”
她说着,不由分说地拽住赫连铮的袖子,把他往不远处的玉米地里拖。
“陛下,桑桑,你们先忙着哈。”
赫连铮被她拽着,半推半就地离开,还不忘回头警告地瞪了桑桑一眼。
水田里,瞬间只剩下浮生凉和桑桑两人。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有远处传来的几声鸟鸣和风吹稻浪的沙沙声。
浮生凉学着旁边农人的样子,笨拙地弯下腰,试图去拔除稻苗间的杂草。
他动作生硬,显然从未做过这等事,甚至分不清哪些是草,哪些是苗。
桑桑默默地看着。
他看着年轻的帝王那格格不入的矜贵姿态与眼前农活形成鲜明对比,犹豫片刻,还是挪动脚步,走到了浮生凉身边。
“陛下。”
桑桑的声音很轻。
“不是这样拔的。草要贴着根,连根拔起,不然还会长。像这样......”
他伸出手,示范性地快速拔起一株稗草,动作干净利落。
浮生凉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泥水中灵巧的动作,点点头,依样画葫芦。
然而他力道和角度都掌握不好,要么拔断了草茎,要么带起一大片泥水溅到自己身上。
桑桑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克服了某种羞赧。
“手要这样放。”
他靠得更近了些,几乎是贴着浮生凉的手臂,用自己的手轻轻覆上对方握草的手背,引导着调整手指的位置和用力的方向。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一点草叶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触感清晰。
桑桑能感觉到浮生凉手臂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自己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耳后的红晕却蔓延到了脖颈。
“用力要巧,不能蛮。”
桑桑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浮生凉感受着手背上那略带薄茧的触感和桑桑身上清冽的药草气息,微微侧头,看到少年低垂的浓密眼睫和紧抿的唇线,紧绷的心弦似乎也松动了些。
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左脚掌下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感。
有什么冰凉、细长、带着环节的东西,正紧紧贴着他的脚心皮肤,在泥浆里缓缓扭动。
浮生凉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整个人猛地僵住,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失态地惊叫出声,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连呼吸都屏住了。
桑桑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覆在浮生凉手背上的手明显感觉到那瞬间的僵硬和冰凉。
他疑惑地抬起头,正对上浮生凉那双总是沉静深邃、此刻却盛满了极度惊恐和强自压抑的凤眸。
“陛下?”
桑桑的心猛地一紧。
“您怎么了?脸色很不好。”
他迅速扫视西周,并未发现明显的危险。
浮生凉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左脚,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
桑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的脚,又疑惑地看向他惨白的脸,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
他试探着,声音放得更轻缓。
“是脚底下?有东西?”
浮生凉的身体又是一颤,紧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那强撑的帝王威仪几乎碎裂,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的不安。
他没有回答,但那惨白的脸色和紧抿到失去血色的唇,己经无声地给出了最明确的答案。
桑桑心头巨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年轻帝王。
他竟然怕虫子?
这个认知让桑桑有一种荒谬又带着点隐秘悸动的感觉。
“别动。”
桑桑的声音沉了下来。
他示意浮生凉保持姿势,自己则缓缓地、极其小心地蹲下身。
泥水漫过他的小腿,他伸出手,准备去探查浮生凉那只仿佛被钉在原地、微微颤抖的左脚之下,究竟是何方“神圣”惊扰了真龙天子。
浮生凉僵立着,感受着脚底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蠕动感,看着桑桑蹲下去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泥泞的水田,比千军万马的战场还要可怕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