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西北角的撷芳殿终年萦绕着墨香,窗棂上的冰裂纹玻璃将日光筛成细碎的金斑,落在紫薇案头的宣纸上。她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笔尖悬在"山无棱,天地合"的残句上,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跪在雨中声嘶力竭地喊着"我是夏雨荷之女"。
"额娘,阿玛让您看新贡的西湖龙井。"十五岁的东儿捧着鎏金茶盏进来,眉眼间尽是永琪年轻时的俊朗。紫薇回过神,将写废的宣纸揉成团藏进袖中——那些未寄出的心事,早己随着晴儿远嫁、小燕子重生,永远封存在了景阳宫的旧时光里。
自从永琪被派往江南,紫薇便主动请旨迁居撷芳殿。这里原是皇子皇女读书的地方,如今倒成了她的世外桃源。每日清晨,她带着东儿研习诗书,午后便教宫女们刺绣,偶尔也会应昭宁之邀,去摄政王府教灵犀作画。昭宁总说她的画里藏着江南的烟雨,可只有紫薇自己知道,那晕染不开的墨色,是画给大明湖畔再也回不去的夏天。
这日黄昏,紫薇正在临摹《富春山居图》,忽见晴儿带着灵犀造访。两个孩子嬉闹着去了花园,晴儿却从袖中掏出封信笺:"小燕子让人送来的,说是西域新得的夜光杯,给东儿做生辰礼。"
紫薇展开信纸,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紫薇,塞北的月亮比京城的圆,等灵犀和东儿大婚,你定要来喝我们的马奶酒!"她忍不住轻笑出声,想起前世那个莽撞的小燕子,再看如今执掌朝政的摄政公主,恍若隔世。
"其实五阿哥......"晴儿欲言又止,却被紫薇抬手打断。这些年,永琪每隔数月便会托人送来江南的云锦、苏州的胭脂,可她从未回过一封信。她太清楚,有些情分一旦错过,便只能守着回忆度日。
深夜,紫薇独自坐在廊下。月光如水,漫过她素白的裙裾。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惊起栖息在槐树上的夜枭。她想起永琪临行前在宫门前的回望,想起他说"等我回来"时眼中的愧疚,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将最后半盏凉茶泼向花丛。
春去秋来,东儿长成了温润如玉的少年。他继承了紫薇的才情,却没有父亲的优柔寡断。当他跪在乾隆面前,请求奔赴西北边疆时,紫薇望着儿子坚毅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年咽下的苦,都化作了此刻的骄傲。
那日从乾清宫回来,紫薇翻出压在箱底的金锁。金锁上的"不离不弃"早己被岁月磨得模糊,她却用红丝线仔细缠绕,挂在了东儿的行囊上。窗外的玉兰花簌簌飘落,她轻声哼起儿时母亲教的曲子,泪水悄然打湿了衣襟。
又是一年清明,紫薇带着东儿的家书去给夏雨荷扫墓。坟前的野菊开得正好,她将信笺焚化在青烟里,仿佛看见母亲含笑的面容。回去的路上,马车经过会宾楼,柳青柳红正在教孩子们舞狮,喧闹声中,她听见有人喊"紫薇格格"。
驻足望去,却是几个七八岁的孩童。她笑着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忽然觉得,这紫禁城内外,早己不是当年困住她的牢笼。那些爱恨纠葛,那些痴念执着,终究都化作了寻常岁月里的烟火,温暖而绵长。
暮色渐浓,紫薇整理好鬓边的绢花,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远处摄政王府的灯火己经亮起,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昭宁策马而来,裙摆飞扬间,是说不尽的潇洒与快意。而她自己,也终于在这半生风雨后,寻得了属于自己的宁静与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