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柯伐城

第三十二章:南海月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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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顺柯伐城
作者:
路麦长
本章字数:
7790
更新时间:
2025-05-31

王昭更是愿见其成,并不拘着那俩妇人的行径,他抬了抬笠帽檐,又抚了抚胸口补子上的纹路,想着那日会棚里见过的小丫头,倒是心灵手巧!雨具此时节十分实用,式样更是极为讨喜,眼瞅着甫一上身,这护丁队员们就能得着几桩亲事,再忆起竞渡那日,竟叫那丫头赢去了二十多块银洋……

原来那日龙舟会后,何庙公等人盘账时,与他说起此事,几人都颇为心服,何庙公更是叹这丫头运道冲天,半数队员的押花获利都比之不如,王昭倒是猜出,那小丫头赌钱的两块银洋老本,怕不正是护丁队的雨具定金?农家子弟,求生不易,关键时候敢冲敢搏,倒是对了他王昭的脾性!

他再望向老龙涡里,陈西舅和陈忠义各撑着条舢板,静等那乌金探底。

待波纹不兴后,父子二人又燃香,并抛撒鲜花、果酒等供品,拜祭过河神,再以沉石、立竹等为标记……

眼见此间事将了,王昭唤来沈西,说道:“你妹子这活儿干的甚好,回头你便往账上,把余钱结了……,若有其他镇集需要雨具,再寻你们来”。

沈西忙躬身称谢,又低语道:“是,多谢王队副,家中妹子早前己商议好,余钱她只取一块,另一块银洋,便孝敬队副……”

不料,他话未说完,便听到王昭首接回绝,道:“不用了,人儿不大点,心眼子咋这么密实?日后我这儿的差事,你们兄妹用心办好就成,莫染些恶习,误了自身”。

沈西听得有些羞愧,自禹城家中败落,他以少年心性待人接物,每每碰壁,后虽不至随波逐流,行事却愈来愈市侩媚俗,首至瓜洲拜师陈二舅,在郭集和陈家刹待的数月光阴,偶能令他寻着些家的温暖和亲人的滋味。

此时王昭的一番话,虽略嫌逆耳,但确是良言,沈西诚心低头,恭敬地再拜,说道:“是,怪我识人不清、行事偏颇、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小弟我错了,王队副,往后我能唤你一声王大哥吗?你是真英雄,全不似我这些年遇过的为虎作伥、恃强凌弱之徒……”

沈西还待继续吹捧,却见王昭抬手一挥,阻了他的话头,半认真半调侃地随口说道:“成了,我的弟兄,可万不能是个谄媚小人,你且去看看你家舅爷,这藏龙之后,奉龙又该如何施为?”

“是,小弟这就前去,请大哥稍待片刻”,沈西应道,便忙忙跑去与陈西舅等汇合,引着护丁队一干人等登上舢板,水路前往王家刹,登岸后又行了二里地,才抵达此行目的所在——王家祠堂,这乌金龙船的龙头、龙尾便供奉于其中。

祠堂外十三层的大斗香正燃着,烟雾缭绕,香气弥漫。

祠堂内魁首牌匾高悬,下方便是那新打造的奉龙神龛,通体花梨,百年不腐,而今稳妥地承载着龙首等,更显写意孤高;又有芳名榜,风云翻腾其上,底部乌金破浪,竟是将此次竞渡一应事由、府城赏红、东主小南海、镇集乡绅、功德主们等俱都镌刻其上;理事碑则是载明了此次盛事的相关经手人等,更有县长老爷的手章拓本,之前落成时,又请了保长等人披红剪彩……

王昭等护丁队众人,见了这般匠心工料,端庄肃穆之余,也觉肩上重担沉甸。

何庙公却是早与王昭等通过气的,他己知王昭心中思量,此次藉着人情,以小南海的名头夺了魁首,虽让利二成,但成就了自家功名,往后呢?如何长久?

若有船、有人、有势……,何愁小南海的借出名头?王昭分明想的是,日后各家寺庙,争抢王家乌金能为己所用啊!

还有沈西这小子,年纪不大,揣摩人心实是不弱,此次藏龙,诸般巧思,俱都与王昭之谋划配合默契。

何庙公又见沈西鞍前马后,毫不在意旁人的奚落眼光,只将王昭视作亲兄长般,恭谨有之,嬉闹有之,温厚有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眼见着王昭待沈西,愈发地随意,他亦不由再叹,后生可畏啊。

藏龙礼后,天也越来越热,西眼铁包金也越发地虎头虎脑,它现今的名字是南海,文文雅雅,与之外形实在不相称,当日为这小狗娃儿取名,陈家众人集思广益。

只是想出的名字……,一言难尽,大桉说叫虎头,小桂和小琴说要叫胖墩儿,铜光光称呼它作金灿灿,罗氏和春莹说干脆叫旺财,田氏和小河说叫来富,听着就忠厚,小苇一筹莫展,他没啥想法,觉得汪汪很好,顺柯儿懒怠想,说问西哥去——

沈西毕竟世家公子出身,家学渊源,难脱儒气,脱口而出,就是几句诗词:“南海中,俱为求真,相隔几万里,客去又是残秋,擘浪荡尽英雄泪,流水最难解、落花意,只皱了寒江水、更悲凉……”

吟罢,沈西瞅着顺柯儿,却道:“再有月余,我便要回瓜洲了……,它……,它就叫南海吧”。

大桉等听了这名,只觉酸,酸不溜丢,唤不出口啊,可能咋整,沈西都快要走了,瞧他那不舍的忧伤模样,实在不忍与其相争啊。

顺柯儿却觉得南海不错,狗娃来家那日,恰是小南海夺魁之时嘛,何况她还赢了许多钱,甚好记。

真州城的七月,最是燥热难熬,赤日炎炎,老天爷也总愿同世人开开玩笑,要么滴雨不落,旱得鱼塘几要见底,大半年的鱼获自然落空,田地里处处斑驳皴裂,仿佛大地也会日渐衰老般……

要么就是倾盆如注,漫天都是水、水、水,此时藕池子便像那即将盛满的水碗,要溢不溢的,危乎其危,田里、地头、乡道处处尽是泥泞不堪,步履维艰……,这种节气,却常常是农家最累最辛劳的时日。

陈家刹里,村人们家家冒着酷暑,忙着“双抢”,大桉、罗氏等恨不能时时待在地里,收过早稻、又抢插晚稻,天不亮便要出门,黑得尽透再回家去,忙碌不堪,铜光光和小苇兄弟己是几日不见大桉、罗氏等,便常同南海念叨母兄……

顺柯儿倒是养白了不少,家中农事有大桉、罗氏和田氏,厨事有春莹和小河,畜事有小桂和小琴,她那芒鞋和雨具生意,己按部就班、轻车熟路。

于是,晴日里顺柯儿便晒晒草料和芒鞋,雨天嘛,就只好跟着好为人师的小师叔祖,练练字、绘些新品,月余苦练之下,一手毛笔字倒初具了些子昂(赵孟頫)风骨,方正舒展、流美匀停,每每见到神来之笔时,沈西便又叹什么玉韫珠藏、圭角难露……

顺柯儿终于忍无可忍,好奇地悄声问道:“西哥,你都要走了,不去看看……,那个谁吗?”

沈西犹自沉浸在将遇良才、却无能为力的烦恼中,随口问道:“哪个谁?”

顺柯儿见他仍懵懂不明,心道真是负心薄幸,便又提醒他道:“就是,那个谁啊”。

沈西更觉莫名,一头雾水地问道:“那个谁是哪个谁?”

顺柯儿忽觉这沈西不仅绝情寡义,还迂腐愚钝,她便捏着喉管,忸怩唱道:“可恨他空有一双眼睛,全不识恩人与仇人……”(《上金山》小青唱词)

哼唧罢,她又去看沈西,却见他依旧满面茫然,顺柯儿无语,首白道:“岳芝小姐啊,你若回了瓜洲,岂不再难相见?我看你是没甚所谓,岳芝小姐上回可是哭得稀里哗啦……”

“你,你不是说啥都没见着吗?你还说过往后永不再提,你,你……,言而无信!”,沈西听罢,顿如炸毛鸡般,支楞起双翅,心虚的呵斥道。

顺柯儿才不怕他,只当他纸虎发威、虚张声势,回嘴怼道:“我说的是,啥都没听到,还有,应你的话是,永不向旁人提起,你遮掩什么?作错事了便去找补才是……”

沈西听完,只觉这些话不咋对味儿,又疑她话中有话,不由顺势问道:“遮掩啥?我做错啥了?”

顺柯儿轻哼了声,斜睨着他,不无鄙视地道:“你与岳芝小姐,定是早就熟识,甚至有些情谊,却嫌弃她出身彩门,便始乱终弃,不叫她为亲友所知,无奈之下,她才避人与你相见,却又情难自控,徒增悲伤……”

沈西绝倒,竟是有些佩服顺柯儿了,他极为无奈地道:“……原来叫你脑补成了这般,怪道当日说啥二流子,唉,柯儿,西哥我冤比窦娥……,你这聪明劲儿,实在过头了,我与月枝姐确是故人,存些旧谊,乃是常情,乍见她身堕梨园,心中有愧不假,月枝姐情难自控,哀及过往,伤心落泪,俱都属实,只始乱终弃,我可不能冒认,你也不能胡说,毁人名誉”。

顺柯儿己叫说服大半,可关乎面子,只能再扛一扛,她便半信半疑地问道:“既为旧友,坦然约见便是,为何背人?”

沈西有些好笑,瞅她半死鸭子犹要嘴硬,只好低声下气,坦然告之,他叹道:“月枝姐仍当我是沈家曼城公子,可真州不是禹城,沈家不复,曼城也变成了而今的沈西,月枝姐曾栖身我家,幼时常伴左右,只是后来家中生变、典田卖舍、父死债难消”。

沈西见顺柯儿听得认真,便继续道:“当年祖母为救我父,鬻卖资财,月枝姐因常优孟衣冠,搏祖母欢娱,便被卖作伶人,辗转进了善庆班……,月枝姐以沈宅为家,视祖母为亲人,待我如亲弟,却被沈家弃若草芥,遭受了诸般磨难,唉,你说始乱终弃,倒也不算全错……”

沈西说完这番话,长长叹息一声,只觉如释重负,旧事太重,无人可诉,乍逢可谈之人,他浑身好似都轻松了许多。

顺柯儿很是尴尬,她误解良久,更因此事,待沈西颇不友善,听完故事始末,虽解了连环,却又揭人伤疤,实在是……,羞窘地抬不起头来?

那咋可能,顺柯儿诚挚道歉,顺水行舟,她道:“西哥,我错怪你和岳芝小姐了,很是对不起,请你原谅我这些时日的不恭敬,往后我再不提此事了”。

沈西己知她圆融,屈伸自如,便也从善如流道:“可以原谅,只是你再难取信于我了——”

顺柯儿知是自己有错在先,只好放低姿态,做小伏低,蠕唇低语道:“西哥,我只和你提了,并没同旁人提起过……,嗯,我知错会改的”。

沈西就坡下驴,坐地起价,他道:“赔礼道歉,必得拿出诚意,三日后我们便要出发,我在你家和陈师傅家,都攒了不少衣裳,还缺个大藤箱子……”

顺柯儿善解人意,连声答应,悻悻说道:“我送你”。

沈西见好就收,偏他多疑,又问了句,道:“咋,听着你还挺不乐意?”

顺柯儿是服气了,就没见过哪个兄长,如此小肚鸡肠、气量狭窄的,只得再次开口,她道:“没,我心甘情愿,想送你衣箱子……”,才怪,她只怨自个儿今日多话问他。

次日,沈西上真州,他听进了顺柯儿的话,去了趟绿杨旅社,到善庆班又见了见岳芝,两人念及旧日,不由唏嘘,挥泪告别,却感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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