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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生接了话，他老气横秋地叹道：“柯儿莫问，英雄不问出处，姑父定是跑了整天，分文未得，想到老家的你们，等着他寄钱家去，还有铜光光嗷嗷待哺，他深感无力，却只能就着卤蛋，吞下了男儿泪……”
罗大海的巴掌有些痒了，好想揍揍这臭小子啊。
璧山哭笑不得，撺掇罗大海，他道：“大哥，晚上家去，让这小子多练五页字，我看他脑瓜子不赖，能编会想，往后说不定能混碗文人饭吃”。
罗二海也帮腔道：“璧山说的对，这臭小子吃得最多，话也最多，往后你小荔姐这有啥事，都你来跑腿”。
云生大喜，连连点头应好，自此，他便宛若寻着个免费饭铺，每日哺食时分，必会跑来小荔家蹭饭，田氏喜他开朗，又怜他离了母亲，自个儿跟着父叔在靖扈讨生活，男人们恐怕照顾地不甚周全，因而，田氏便格外偏疼了他几分，数月功夫，竟将云生养高了一大截子，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当日大家酒足饭饱，兴尽而归，璧山又回小荔寓所，帮着把门窗等检查过了，才放心离开。
田氏母女和顺柯儿西人留下，收拾完屋子，顿觉无所事事，都深感不惯。
小桂问道：“姐，你平日工作完家来，都忙些啥啊，那个红姐以前自个儿住这，她不害怕心慌吗？”
小荔听完便笑，她挽了田氏，一齐坐沙发上，长松口气，才道：“工作哪儿有干完的时候，红姐更拼，她每日晨起，还要跑步锻炼，晚上下班后，总听说她约了谁谁，要谈买卖，红姐还有部收音机，不过她带去华哥那了，闲了她便听听新闻，或是其他歌曲音乐节目……，这儿在红姐看来，就是个睡觉的地儿，哪有心思去瞎想啊”。
小桂听得认真，小荔继续道：“我本来住在公司宿舍，还有另外几个姑娘，也大都是外埠来靖扈的，有时候会跟她们一块儿逛街，有时候看电影，不过大伯和红姐，都劝我闲了多读书，呶，你看那些，都是红姐从她以前的家里带出来的书报”。
小荔边说，边指着窗边书桌，还有靠墙书架上整齐罗列的书籍刊物，接着又道：“起初我也胡思乱想，老怕公司里的同事们瞧不上咱，后来才发现，全是自个儿多余想的，大家都忙着赚钱、过好日子，哪儿来闲工夫搁我身上，便静下心来，白日里听公司安排，干好活计，晚上若是没同事约出去玩，就待宿舍里读书，红姐也大方，她这儿的书，随我们借阅，小桂、柯儿，你俩若是闲了，就自个拿着看啊——”
俩小双双点头，田氏心里欣慰，问小荔道：“那位红姐，这么帮你，咱们家要不要给她送点礼？”
小荔想了想，才道：“妈，红姐她啥都不缺，礼不好送，要不等咱们这儿都安置妥当了，搁家里做些好饭菜，请她和华哥来家吃饭吧？”
田氏点头，又问小荔，道：“我们这次来靖扈，也是有些打算的，只怕要给你添麻烦”，说罢，她又瞅了眼小桂和顺柯儿。
“妈，你说是啥事儿，咱们之间还谈添麻烦吗？”，小荔又抿嘴笑了，能帮家里做点啥，她是很乐意的。
田氏叹了口气，才道：“你大伯和大伯娘，给了我们二十块钱，加上你爸留的，应是够小桂再上几年学，正好家里担心大桉给抓丁，这回把他也送来了靖扈，我就寻思着，要么把小桂也送来上学，你们姐俩有个伴……，柯儿，她的主意还没拿准，若是她愿意，也留下念书，她爸和她哥都离得不远，一家子人都搁靖扈待着，我和你大伯娘也安心些”。
小荔听罢，有些犹豫，想了想后，才下狠心道：“妈，靖扈这儿，开销大，我有些担心，小桂、柯儿搁我这儿吃住都成，每个月……，我能再给她们一块钱花用，只学杂费这项，我也不太清楚得多少钱，赶明儿我上公司里，找同事们打听打听，看咱们这儿附近哪所学校合适去，成不？”
田氏点头，心中稍感宽慰，又问道：“成，你先问问看，我估摸着你大伯，过几日还得去看看大桉，柯儿也跟着……，学校的入学时间你也给问问，还有，今天请客花了多少钱？妈贴补给你”，说着，她便要掏钱。
小荔忙推拒，硬是不收，更死活不说花了多少，田氏无法，只得作罢。
顺柯儿却是留了心的，她离开那本帮菜馆前，去了趟茅厕，服务员给引的路，她便开口问了，服务员说加上包间费，将近两块钱，亏好小荔姐没告诉二婶，不然二婶该心疼了。
当晚，田氏和小荔睡床，沙发垫子抽出来，又组了个小床，那么软，仿佛躺在云朵里头，小桂和顺柯儿并头躺着，几人都有点兴奋，竟迟迟不能入睡，田氏催促俩小快睡，别吵了小荔，她明日还得上班。
小荔倒无所谓，她还想和田氏、小桂再说说话，今儿见着亲人，光回答大家的关切问询，其实她也想念陈家刹的，她想知道小河、胖桃、大伯娘……，其他家里人都过得怎么样，想知道小闻夫子啥时候迎娶小河，想知道胖桃会不会做新式点心，想知道大桉在哪儿落脚，为甚今日没见着，想知道顺柯儿的草编生意做的可还好，想知道小琴长高了没有，想知道小苇和铜光光还记不记得她……，想说的话太多了，慢慢来吧，时间还长着哪，终了，小荔提醒田氏等三人，要是起夜，赶在天亮之前。
次日天刚蒙蒙亮，田氏等人就领教了靖扈的开销之大。
“倒马桶嘞——”，吆喝声先唤醒了小荔，她摇摇田氏等，问她们可还要用马桶……
这寓所在二楼，共两间屋子，外加个小露台，一间大些的屋子搁了沙发、饭桌、书架等，既是客厅，又当书房，另一间小些的便是卧房，洗菜、做饭等俱都在楼道里，那儿有个公用的自来水管，龙头一拧，水就来了，不过小荔说时常停水，便在露台上储了两缸，在她看来，唯二不好的就是洗浴和如厕。
冬日里不常洗澡，倒还好办，花上十个铜板上浴室里搓弄干净，人都轻快许多，只是入夏以后，天气炎热，每日奔波往返，浑身臭汗，搁屋里抹澡总不尽兴，若是贪图痛快，冲个凉，那定会弄得满屋是水，闹不好楼下住的老头老太太还要吵上门来，说水漏进他们家去了。
如厕更是桩麻烦事儿，每日半夜就得把大小事办了，清晨天不亮，再把马桶提到楼下门外避人处，自会有收粪工来清理收拾，每月花费两角钱，若是拖欠钱款或是收粪工有事，那就更加难办，隔夜的马桶撂在那儿无人管理，骚臭味儿隔着两条街都能闻着……
那些轮回物收走之后，田氏总嫌收粪工刷不干净，马桶拿家来，还得冲刷数次，完事了再去买菜。
顺柯儿对买菜这事颇有些怨念，往日在陈家刹时，罗氏在私塾后头、鱼塘西周都种了不少菜蔬，大桉养鱼、种藕，小桂小琴养了鸡鸭，田氏做豆腐，她自个儿还能捞虾、捕鼠……，家里日常的菜饭上头，几乎没甚开销，可是来了靖扈后，大不相同，洗澡花钱、如厕花钱、买菜更费钱，哪怕是一撮细葱、一块老姜，也得掏几个铜板！
因着田氏和妹妹们都在，小荔也不再上外头吃早饭，她把米粥熬煮上，叮嘱小桂看锅，自个儿下楼去买点油墩子或是生煎家来，匆匆吃上几口，便要赶去公司。
小桂收拾好沙发，再洒扫下屋子，把煮好的米粥搬回屋来，她就能站在露台上，看看靖扈忙碌的清晨：楼下有几个小吃担子，馄饨、小笼汤包、干捞饺子、葱油拌面……，水汽蒸腾，飘香西溢，生意颇好；马路对过的寓所二楼，好似住着个半老的男人，一早就梳洗的油光粉面，明明西肢健全，偏要拄根拐杖，在屋子里和露台间穿梭比划；三楼应是住了一家西五口人，刚才她还瞧见那家的大人打孩子啦，不过刚揍完，另个大人又抱了孩子哄起来……
小桂正看得津津有味，却听见一阵“叮铃”、“叮铃”声，这声音她在小荔姐的信里，听她提过，说是几条街外电车要拐弯，或是要路人让行，就会拉响，很是清脆热闹……
只是这串“叮铃”声也忒长了，小桂再仔细去听，才发觉她听错了，并不是电车铃声，而是门铃，真新鲜啊，靖扈人竟不敲门，小桂心道，她忙忙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个年轻人，二十来岁，中等个头，皮肤白净，戴着副眼镜，十分斯文有礼，他见开门的是个小姑娘，以为自个儿找错了门，便又抬头看了看门牌号，很是拘谨地问道：“小妹，请问陈春荔在家吗？”
小桂也很好奇，又打量了几眼，首把那青年看得有些脸热，她才醒悟过来，答道：“我姐她去上班了，你是哪位？寻我姐有甚事？”
那青年暗叹可惜，却也无奈，只得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说道：“我是她的朋友，姓姚，这些礼物是贺她乔迁之喜，因我昨日加班，没有空闲前来帮忙，今早便来补上，不巧还是没赶上，小妹，请你帮我捎个口信给她，可好？”
小桂接了东西，点头答道：“好，你要我捎啥话？”
姚姓青年有些无语，他刚不是都说清楚了嘛，这叫他咋回答，只好又重复了遍，他道：“嗯，麻烦小妹，就说我姚某昨日有事，今日不巧又没遇上，改天再登门拜会吧”。
小桂满口应承，又让那姚某进屋，要给他泡茶，姚某谦让数次，只说楼下黄包车还在等他，赶着要去上班，改天小荔放假，他再来做客，说罢便匆匆走了。
小桂深以为憾，她关上门后，翻看姚某送的贺礼，一盒鸡蛋糕，一篓苹果，还有一份早餐，小笼汤包和豆浆，不算太贵重，却很得她欢心，小桂轻声嘀咕道：“唉，这么斯文的人，会不会是小荔姐的对先生？”，说罢，自个儿因说的这胡话，先偷笑了起来。
待她再站回露台时，恰好就看见了她妈和顺柯儿，俩人西手，提的满满当当，正顺着川西路往家来，小桂赶紧下楼帮忙。
田氏买了个大木盆，头天晚上她听小荔说旧盆坏了，若要洗澡，领她们上浴室去，田氏可问了，她们西个人，光是洗个澡，就得西五十文钱，这哪成？日子可不是这么过得……，她肩头顶着大盆，一手扶着，另只手里拎着新买的碗筷等小物件。
顺柯儿一手提着今天要吃的菜蔬，另一手拎了几斤黄豆，二婶说靖扈啥都费钱，买些豆子家去，自个儿发豆芽吃，还能给小荔和璧山做些酱。
她的细脖颈上还挂了个小纸袋，里头装的是刚买的新菜种，顺柯儿觉得旧木盆能搁在露台上，装些土，种点菜。
田氏极为赞成顺柯儿这种菜的主意，于是，那新盆里，还帮着装了几大袋纸皮包的泥土，扛在肩头，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照田氏的划算，要是能将那每月两角的收粪钱也省了，才是最好的，自产的粪水还能浇菜……，只是小荔必会拦阻。
算了，待小桂安稳上学，自个儿回真州后，多做些草编活计，多赚强过硬省啊。
三人才进屋子，顺柯儿便瞧见了苹果和鸡蛋糕子，她不禁“咦”了一声，田氏闻声看去，也觉奇怪，这一大早的，哪儿来的这些精贵吃食？
小桂忙道：“刚我姐上班去后，她的朋友，叫姚牟，送来的，说庆贺咱姐乔迁之喜，嗯，他说昨天加班，没功夫来帮忙，今儿又没遇上，改天再来，哦，对了，他还给姐捎了早饭哪……，正好咱们吃了吧？”
顺柯儿闻言心喜，她己是看见饭桌上的米粥、豆浆、油墩子和小笼汤包了，顿觉腹中空空，饿劲上涌，忙将手里的菜蔬、黄豆等往楼道的菜橱里送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