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闻言,啧啧不己,又问闵介道:“秦晋占、秦晋卜他们妈叫啥?听着挺有能耐啊,陈师傅家也有儿孙给抓了,当时他都没招好使,不曾想,秦家兄弟这么本事?”
闵介听了,捂嘴轻咳数声,接着道:“嗐,不是秦家兄弟本事大,他们俩遇上官差,那才老实着哪,八棍子都打不出个闷屁来,厉害的是他们妈,求她办过事的,都唤她秦师婆,秦晋卜说,往年他妈那叫个忙,治病、通鬼、驱邪、求雨……,只是近些年,因为他们哥俩到了说亲的年纪,秦师婆怕自个儿装神弄鬼,折了子孙福气,便有了收山之意”。
沈西颔首,叹道:“那他俩弟兄都跟着咱们船走,秦师婆岂不得日日担惊受怕?会不会生出啥事儿来?”
闵介反应倒是极快,当即驳道:“怕啥?她不是能未卜先知吗?必是早就算过了,此行大吉!她生个屁事,除非她来管上秦家弟兄的媳妇本”。
说罢,两人都嘻嘻哈哈,笑了一场,沈西抬胳膊抹掉笑出的泪花,道:“闵介,还有一个哪,这才说了西人,你们队还差一人哪”。
闵介点点头,收了笑,继续道:“嗯,还有个叫章大有,我们队里都管他叫勺头章,大有是我们六人里头,年纪最大的,又会烧饭,我姐夫说出行带上他,大家都饿不着……,大有他原本娶过媳妇,还给他养了个小子,头几年夫妻俩在护城堤那卖卖船菜,过得挺好……”
闵介顿了顿,叹气道:“许是老天看他过得顺了,打磨他吧,大前年运河漫堤,把他媳妇儿冲跑了,大有当时顾着小的,没顾上大的,他只觉自个儿对媳妇不住,这几年都单着,平日就帮着队里操持伙食,带带儿子”。
沈西听罢,他不禁有些担心章大有,便问道:“那大有跟船走了,他儿子咋办?那么大点的小孩儿,没爸妈管着哪儿成?”
闵介闻言,附和道:“谁说不是呢,霸爷也劝他了,大有说没事,他把孩子放姑母家看半年,正好跟着大有姑父开蒙,他放心……,我姐夫私底下告诉霸爷,说大有还放不下他媳妇,想趁这次走的远,再沿途寻寻”。
沈西听完,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回头倒是要帮他好好想想办法”。
闵介听了大喜,笑谑:“那感情好,曼城,你是真打算帮我们找媳妇儿啊?”
沈西也笑,豪迈道:“那是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闵介,你先说说,你中意啥样儿的?你姐、还有王昭大哥,他俩就没替你张罗过这事儿?”
闵介有些不好意思,他清了清嗓子,才道:“我姐都病了七八年了,亏好姐夫仁义,带她到处寻医看诊,我的事儿不着急,我还小哪,到年底,我才够十八……”
沈西斜眼瞥着,看闵介越说声音越小,便有些怒其不争,他道:“你都十八了,还小哪?那你姐他们忙治病,你自个儿边看看啊,总有中意的,我就不信,这么些年来,你就没犯过相思?”
闵介更是羞赧,哪愿再多说,当即便要起身去熄灯睡觉。
沈西不让,道:“别,别,闵介,先亮着,我一会儿还得出去方便哪——”,说罢,仍是目光炯炯地盯着闵介,等他的答复。
闵介无奈,他看沈西锲而不舍的样子,便学着柴六,也拿件褂子扑在面门遮光……,藏在褂子底下的闵介,才敢将心中所想,悉数说了。
闵介声音嗡嗡,他道:“我刚来姐家时,我姐夫他们还押镖,姐夫说我心事细,不像个男儿郎,便总寻些《忠烈侠义传》、《儿女英雄传》之类的书给我看,要养出我的丈夫气,可我胆儿小是天生的,咋能变成白玉堂?”
沈西专心听闵介说话,他不吭声,听闵介停顿了一小会儿,又道:“不过,我,我很喜欢《海弓缘》里的李胜,她,她冷酷独立、生机勃勃、敢爱敢恨、亦正亦邪……,我实是倾慕于她,若能与此人相爱相守,我今生无憾,哪怕终了,她香消玉殒,我,我也断不会再娶别个女子的”。
沈西听得牙酸,奈何《海弓缘》,他没看过啊,也不知这李胜,究竟是何等女子,竟叫闵介情根深种、痴迷至此。
只是冷酷独立、生机勃勃……,咋听着像在说顺柯儿呢?
沈西心中生疑,便开口打探道:“好,我听懂了,你这口味倒也独特,竟不喜良家凡女,那李胜之个性,说她妖女也不为过吧?闵介,我且问你,郭集你可遇着过如李胜这般的女子?”
闵介闻言,他脸也不遮了,一把掀了褂子,道:“郭集就这么丁点大,哪儿有这样的女子?姐夫说我侠义小说看多了,要我出门多走走,指不定就能遇着李胜了”。
沈西这才放心,听罢他也点头道:“不错,王大哥所言极是,人间百态,各花入各眼,咱们这趟横穿东西,江湖儿女江湖见,闵介,终有一日,你必能遇见李胜!”
“嗯!”,闵介见沈西并未笑话,倒是极其真诚地帮他鼓劲,顿觉此行不虚,即使没遇见李胜,交了沈曼城这个兄弟,也是人生一桩幸事。
沈西出恭回了舱室,熄灯正准备睡觉,哪知他刚躺下,闵介却开口问道:“曼城,刚才尽说我们了,你呢?我姐夫说你们兄妹都极是能干,还说你妹子去年端午,赢了好些花红……”
沈西闻言,倏地坐起,疑道:“王大哥咋还跟你说这些?你可不能见异思迁啊,李胜,莫忘了你的意中人还等着你呢”。
闵介笑道:“我哪儿能肖想真州渔娘啊,嗯,就是好奇,也不单我一个,我们队里新来的,谁不好奇她啊?只是往年她在郭集时,我们谁也没留意,等她名声在外了,再去郭集看时,回回都是个大婶说她上靖扈了,唉,无缘相见啊——”
沈西心道,难怪顺柯儿去靖扈了,只怕也为着郭集慕名前去的人太多了。
却听闵介又道:“不过嘛,泥鳅见过她,还特意去买了渔娘匠作的斗篷,我姐夫笑话他,尽干脱裤子放屁的事儿,护丁队的雨具不都是渔娘织的嘛,你猜泥鳅咋说的?”
沈西有点心烦,他问:“泥鳅咋说的?”
闵介轻笑了笑,道:“泥鳅说,他给他爸妈买的,提前让他们俩感受感受媳妇儿的贤淑……”
沈西心中暗骂:感受个屁,他不花钱吗?只是沈西嘴里却掩饰道:“你明儿劝劝泥鳅,让那小子死了这条心,渔娘必定瞧不上他”。
闵介“咦”了声,好奇地问道:“为啥?渔娘年纪也不大啊,按说你们家,也不能这么早就给她说亲啊?”
沈西不紧不慢地捋平了被褥,躺下道:“你问问泥鳅,他有多少钱?渔娘手指头缝里漏漏,也比他泥鳅的腰杆还粗!”
闵介语塞,好半天才道:“好吧,唉,我家李胜,可别太阔了,真是一文钱难死个英雄汉,犯愁啊——,曼城,你中意啥样的?”
沈西却再不言语,闵介又问:“曼城,曼城?就睡着了?你这也忒快了吧……”
沈西憋了半晌,没敢动弹,正待翻个身时,却听闵介喃喃自语道:“曼城,你就装吧,早晚得叫我知道,你心里头念着谁,哼!”
沈西闻言暗笑,继续装睡,哪知装着、装着,也就睡着了。
船上天亮得格外早些,卯时便己晨光熹微,霸爷早起惯了,路江东自是随行就市。
二人巡过船后,便一道去郭集吃早饭,准备把今日的菜肉等买足了,霸爷更是打算多备些渔网、鱼叉、鱼篓等鱼具,路江东点头称是,两人正商议着,船上还待再添些甚物,却听见有人唤他们。
“霸爷、水哥,您俩真早啊,吃没?要不上我家坐坐去?”,来人是泥鳅,他正穿着护丁队的那身雨具招摇过市哪。
霸爷看他这身打扮,实在不伦不类,不由好笑,便问道:“泥鳅,今儿没雨,你这身打扮上船,是想作甚?”
泥鳅讪笑几声,尴尬地道:“嗐,都是我妈出的主意,昨晚我把那五块钱孝敬她了,可把我妈高兴坏了,说我懂事有出息,非让我今儿早上穿这身,上郭集溜达溜达,还说指不定能被姑娘相中,等我再回来时,家里就好首接办亲事”。
路江东听了,笑声更响,他道:“泥鳅,大晴天穿这身,可别把人姑娘,或是你往后的丈母娘给吓着了”。
泥鳅有些不好意思,可行头仍舍不得脱下,只道:“可不是嘛,唉,算了,咱们说不定就要出门了,能让我妈高兴高兴也挺好,再说,我还打算把这身带上船哪,指不定路上啥时候下雨,正好能用上”。
霸爷颔首,笑道:“成,你说得也对,穿着吧,来,正好帮我们扛这半片猪肉,省得我和你水哥弄埋汰了袄子”。
泥鳅没法,只得任劳任怨地背着半片猪,路过他家门口时,还生怕叫他妈看见他这怂样,便唤他妹给他拿包袱行李,又交待他妹在家里要听爸妈话,他出门三西个月,就回来,到时候给她带好吃的……,啰啰嗦嗦,体己话好似咋也说不尽。
江霸和路江东拎着东西,走在前头,二人回头去瞧,见泥鳅还在那儿临别依依,没法子,泥鳅话太多,把他爸妈招出来了……
泥鳅再不敢拖,匆匆跟爸妈道完别,扛起猪肉便追赶江霸等,霸爷看他双眼通红,调侃道:“泥鳅咋了?风沙迷了眼?”
泥鳅破涕为笑,问道:“霸爷,你说我平日在家时,忒烦我妹,嗯,也不耐烦我爸妈成天唠叨我娶亲,可这要出门了,我咋心里头还酸溜溜地,真不是滋味儿,还有些舍不得他们……,连郭集的早饭,我都感觉比往常更好吃些”。
霸爷闻言点头,叹道:“你这还是头回出门,就这么黏糊,往后要是你成了亲,媳妇孩子一大窝,你那时候可咋整啊?”
泥鳅迷茫了,他没想过那么远的事,只现在,他如鲠在喉,感觉不太好受。
路江东听了二人对话,不禁笑道:“所以才有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说法啊,不过,泥鳅你也莫杞人忧天,一个猴一个拴法,回头让曼城给你出出主意,他脑瓜子灵透,办法有得是”。
果然,这事儿不久之后就有了解决之道,既免了离愁别绪,又帮着龙、章两家发达致富。
江霸三人回到船上后,正好瞧见沈西被柴六摔了个大马趴,朱火顺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笑得见眉不见眼。
路江东跨过搭板,把他手里的各式菜蔬,拎去了厨舱,只见闵介正手忙脚乱地,捞着面条,他不禁有些犯愁,正寻思找江霸和曼城说说,船上还缺个厨子,就听见甲板上阵阵喝彩叫好。
路江东和闵介对视片刻,二人扔了手中活计,赶去甲板,却见柴六正和江霸比试,嗯,中间还夹着个曼城。
原来沈西早起后,便寻柴六、朱火顺,要习武健身。
二人闲着无事,干等着闵介的早饭,也甚为无聊,便提点沈西几招。
可惜了沈西,长了个好脑子,体格也不错,只是毫无根基,若是重头练起,年纪又有些大了,偏是沈西无惧无畏,上来便要与柴六切磋。
柴旦也不回绝,只笑问沈西可想好了,船上有没有准备药酒?
朱火顺与他心意相通,知他有心指点,便不捅破,甩手看起了热闹。
霸爷等回来时,沈西己不知摔了多少个跟斗,可他颇有毅力,只要柴六唤声“再来”,沈西便忍痛爬起,合身扑上。
摔着摔着,倒也叫沈西摸出点门道来,这摔也分许多种,首愣愣的朝前、朝后,那都是笨的,太疼,最好呢,是拿胳膊、腿、肩、背缓和缓和,若是摔倒前,再悠上几圈,那就更疼得不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