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化妆室内。苏然举着粉饼补妆,镜子里映出男主角用力地绞着戏服领带。这个剧组挺穷的,演员都是自己带妆造。
“你叫什么名字?”苏然跟男主角拍了一天戏,稍微熟悉一点了,主动跟他打招呼。
“我叫乔翔,原来是个高速口收费员。”乔翔毫不避讳介绍自己的过去。
苏然粉底刷停在半空:“昨天看你演戏挺自然的,原来不是科班出身啊?”
乔翔落落大方,从裤兜里摸出张塑封照片——穿蓝色制服站在收费站岗亭前,阳光把反光镜照得发亮。
“去年夏天火的,“乔翔指尖蹭着照片边角,“有位女司机司机拍我收费时的视频,说‘这小哥抬杆都像演偶像剧’,后来经纪公司找过来,我还以为是诈骗。”
苏然看着照片里的人,帽檐压得低,嘴角却抿着笑,跟戏里那个脱衣发疯的霸总判若两人。
“第一次拍吻戏那天,“乔翔突然笑出声,“我把口红蹭在女主角脸上,导演喊‘卡’时,她尖叫着拿卸妆水狂擦,说‘这是纪梵希306!’”
苏然递给他纸巾,发现他指甲缝里还有没卸干净的金粉:“收费站工作累吗?”
“累啊,“乔翔卷起袖子,小臂上有道淡疤,“去年大堵车,有司机冲我扔矿泉水瓶,砸在收费亭玻璃上,碎渣溅到胳膊上。”镜中倒影里,戏服的钻石纽扣晃了晃,与他手腕上那块十块钱电子表形成奇妙的对比。
乔翔给苏然看手机相册:“这是我守夜时拍的星星,收费站旁边有片荒地,凌晨西点在那边看星星特别清楚。”
“的确挺漂亮的。”苏然礼貌回应着,其实屏幕里的星空很模糊,但是能清晰看见岗亭的灯光在角落亮着,远处印着“文明服务,微笑收费”几个红色大字,特别显眼。
“我跟你说,“乔翔神神秘秘地跟苏然说,“拍霸总脱衣戏时,总想起收费站夏天的高温,‘脱衣服不是演戏,是真热得想扒层皮’。”
“你很有天赋,为什么不去试试长剧。”苏然觉得乔翔有点机灵,能靠想象就演得那么好,是个好苗子,忍不住劝说。
“哪那么容易,没有背景没有资源,就靠这张脸。”侨想突然低头,“其实我挺怕的,怕观众觉得我只会靠脸,怕哪天没人看了,又要回收费站……”
“角色可以多元化一点的。你总演霸总,心里没点想演的角色?比如……真正能打动观众的那种?”苏然本意是想劝慰他,不靠脸也能吃饭。
乔翔摇摇头:“没那么多想法,我现在只想挣钱。拍网剧三个月,顶我在收费站干两年。”
苏然化妆桌上的口红掉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
“而且我见过个群演。”乔翔蹲身帮她捡东西,声音闷在化妆台下方,“她演配角的时候,一个低头的眼神能让全场安静。”
乔翔递给苏然口红,感慨道:“可那又怎样?现在为了接带货首播,天天穿肚兜跳热舞。她上个月首播打赏比我片酬还多三倍。”
“怎么会……”苏然不敢相信。
“缺钱呗。”乔翔是底层过来了,看惯了这些:“没什么不可能的。”
苏然觉得短剧圈很可惜,很多气质形象和演技在线的人,都被物质化了,可是反过来反思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化妆间的灯忽明忽暗,苏然妆还没画好呢,导演就在外面催乔翔,轮到他的戏份了。
乔翔摆了摆手,突然笑了。短剧剧组其实很苦,每天睡眠都不足西个小时,有时候一天要拍20来集,每集不是在吼就是在亲,但是乔翔没得选择,他明白无论是抬杆还是脱衣,普通人的每一次亮相,都是生活给的戏码。
很快来到了夜间,这场戏写的是女主角首播时突然停电,要靠手机光完成独白。但灯光师弄错了保险丝,整个工厂黑了十分钟。
苏然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晃过积灰的机器,她突然想起二十岁在快荒废的小剧场,跟顾一沉两个人,捧着用微薄通告费换来的泡面。那时候天是黑的,但希望总是光亮的。
“别慌,“她对着漆黑的镜头说,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我第一次送外卖也迷路,在立交桥下转了三圈,最后把汤洒在自己鞋上……”
一段人物的表白,引起了无数底层人的共鸣。
“姐姐我懂!我送快递时在CBD绕晕,自己一个人蹲在天桥上大哭!”
“我二十岁跑龙套,有次演尸体,躺地上被灯光烤得中暑,副导演踢我一脚说‘死了还会流汗’……”
“电子厂拧螺丝,一站就是12小时,领班说‘手速不够就滚蛋’,月底发工资时发现少了三百,说是‘次品扣款’。”
“我是个代驾司机,有次送醉酒老板回家,他吐我车一身,问他要200洗车还不给,第二天给了我一个差评。”
“考研二战失败考生,不敢跟家里说,一个人跑到外地端盘子兼职,家里问我‘学习地咋样’,我躲在后厨说‘挺好的’,扭头就看见我妈在我身后捂住嘴哭。”
最破防的是一张图,工厂流水线上,一个女工笑得很开心,配文“我听不见,找到的第一份工作还被机器夹过手,但我们都在好好活着。”
弹幕区突然飘过一条置顶评论:“原来我们不是在看首播,是在看自己的人生被拍成了电影。那些被骂的、被摔的、被看不起的瞬间,其实都在发生。”手机屏幕上,新的弹幕还在不断涌出,每一条都带着生活的毛刺,却又在黑暗中互相擦亮了微光。
副导演看着眼前的首播间,眼角的泪光在电流里闪烁,吩咐助理把首播间的打赏停了。此刻,这只是一群普通的人之间的对话,无关乎金钱、名利,大家只想像现在这样,简简单单、平平安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