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蜂外卖的接单提示音在凌晨三点格外刺耳,像一柄利刃划破寂静的夜。
林昭捏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屏幕上的订单地址仿佛一根细针扎进视网膜——苏棠公寓。
备注栏里“冰糖珍珠奶茶,少冰,多加珍珠”几个字被他反复,首到屏幕泛起模糊的水纹,在指尖留下淡淡的温热。
他记得苏棠第一次点奶茶时的抱怨。
那天下着暴雨,雨点砸在铁皮屋檐上发出密集的敲击声,女生缩在他的外卖箱旁躲雨,鼻尖沾着晶莹的雨珠,声音带着湿漉漉的怨气:“珍珠太黏牙了,像在嚼没煮透的糯米团。”后来每次她点单,备注栏里总跟着一行小字:“不要珍珠,谢谢林骑手。”可今晚这行备注,分明是反着来的。
“暗号。”林昭低声呢喃,指腹蹭过外卖服内侧的青囊阁图腾,那布料粗糙的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了些。
他弯腰从床底摸出牛皮纸包的银针,金属碰撞声清脆如碎玉,七根长短不一的银针被他用红绳捆成小束,塞进外卖服夹层,针尖微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
备用口罩是苏棠上次硬塞给他的,薄荷绿的布料还带着淡淡柠檬香,像是她身上洗不掉的气息。
他对着镜子调整口罩位置,确保只露出那双沉如深潭的眼睛,镜中人目光冷冽,仿佛能穿透黑暗。
西港码头的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桌上的古籍哗哗翻页,纸张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语。
林昭抓起外卖箱时,瞥见那只刻着海棠花的青瓷瓶,瓶身映着月光,像苏棠刚才站在门口时,眼底那片未干的夜露。
电梯的数字跳动得很慢,像是故意拖延时间。
林昭盯着电子屏上的“18”跳到“19”,忽然闻到空气中浮动的消毒水味——这栋公寓的保洁向来用茉莉香片,消毒水太冲,倒像医院急诊室的味道,刺鼻而令人不安。
他按响门铃的瞬间,听见门内传来重物拖地的声响,接着是赵刚刻意放重的脚步声。
脚步沉重、迟缓,却带着某种警惕。
“林昭?”门开了半寸,赵刚的脸卡在门缝里,刀刻般的眉峰下压,左手虚按在腰间——那里鼓着块硬邦邦的形状,是防狼喷雾还是电击器?
林昭余光扫过,面上却挂着外卖员惯有的谦和笑:“苏小姐的奶茶。”
“摘口罩。”赵刚的声音像块冰,右手突然伸出来卡住门框,“验证身份。”
林昭没动。
他能听见门内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很轻,却带着明显的气促,像是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堵着。
空气里有股若有若无的香草味,混着点铁锈似的腥甜——那是组胺释放的味道,过敏反应的典型征兆。
他喉结动了动,指尖悄悄碰了碰夹层里的银针,这才摘下口罩:“可以了?”
赵刚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三秒,突然侧身让开:“进来。”
客厅的水晶灯调得很暗,灯光像一层朦胧的纱幔笼罩整个空间。
苏棠蜷在米色沙发里,膝盖上搭着条针织毯,毛茸茸的质感与她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脸色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额角挂着细汗,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蒙着层雾,看见林昭时睫毛颤了颤,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打断。
林婉儿蹲在沙发旁,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得她脸色发青,指尖在通讯录里划来划去,显然在找急救电话。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
“苏小姐这是……”林昭把奶茶放在茶几上,弯腰时瞥见垃圾桶里的外卖盒——蟹粉小笼包的油迹还没干,蒸笼布上沾着半颗没剥净的蟹腿。
他瞳孔微缩:“海鲜过敏?”
“刚吃完外卖就这样了。”林婉儿猛地抬头,发梢扫过苏棠手背,“救护车还有十分钟到,可她刚才差点喘不上气……”
苏棠突然抓住林昭的手腕。
她的手烫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里:“昭昭……”尾音像断了线的风筝,软绵绵地坠在空气里。
林昭能感觉到她脉搏跳得像擂鼓,每分钟至少一百二十下。
他反手扣住她腕间寸关尺,指腹下的脉象浮数而滑,典型的风团隐疹之象。
再看她耳后——果然起了片淡红色的疹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脖颈蔓延。
“去拿温水。”他对林婉儿说,同时从外卖服夹层抽出银针。
赵刚突然跨前一步,手掌按在他手背:“我们有家庭医生。”
“家庭医生在半小时前被堵在环路上。”林婉儿举着手机,屏幕上是司机发来的定位,“导航显示还要二十分钟。”她看向苏棠逐渐发紫的唇瓣,声音带了哭腔,“赵叔,让他试试吧!”
林昭没等赵刚回应。
他捏住苏棠的合谷穴,银针在台灯下划出银弧,精准刺入三分。
苏棠轻哼一声,原本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
第二针扎进内关穴时,她的呼吸明显平稳下来。
林昭从口袋里摸出个棕色小瓶,倒出两颗褐色药丸:“温水送服,这是我自己配的抗敏丸。”
“你哪来的药?”赵刚的手还按在他胳膊上,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林昭抬头,目光像把淬了冰的刀:“赵队长是要看着苏小姐休克?”他手腕微转,卸开赵刚的钳制,将药丸喂进苏棠嘴里。
温水顺着她嘴角溢出,在锁骨处积成小水洼,却比刚才那阵急促的喘息声动听百倍。
三分钟后,苏棠的睫毛颤了颤。
她盯着林昭的眼睛,声音哑得像被揉皱的纸:“好多了。”耳后的疹子开始消退,唇色从青紫色慢慢变回淡粉。
林婉儿扑过去抱住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吓死我了!”
赵刚退到窗边,背对着众人点了根烟。
火光映得他侧脸忽明忽暗,林昭注意到他指尖在抖——不是紧张,是懊恼。
“谢谢。”苏棠拉住林昭的袖子,指尖还带着刚才过敏的热度,“奶茶钱……”
“不用。”林昭抽回手,开始收针。
银针在他指缝间翻转,每根都擦得锃亮,“苏小姐以后少吃海鲜。”他顿了顿,又补了句,“特别是现做的外卖。”
赵刚的烟“啪”地掉在地上。
离开公寓时,林昭在电梯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来的瞬间,他看清了垃圾桶里那个外卖盒的logo——“鲜得来”蟹粉小笼,苏棠最讨厌的店,因为三年前她妈妈就是吃了这家的蟹粉汤包,被误诊为急性肠胃炎,最后……
电梯“叮”的一声到一楼。
夜风灌进来,吹得他外卖服猎猎作响。
他抬头望向19楼的窗户,苏棠的身影正贴在玻璃上,手抵着窗沿冲他挥手。
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株在风里摇晃的海棠。
手机突然震动。
新的订单弹出来,地址是“江海大学第三食堂门口”,备注栏写着:“冰糖柠檬茶,去冰,多加柠檬。”林昭盯着“多加柠檬”西个字——苏棠对柠檬过敏,这又是个反着来的暗号。
他捏着手机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老长。
风掀起他的外卖服衣角,露出内侧用红线绣的青囊阁图腾,在夜色里泛着暗红的光。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渐渐消散在晨雾里。
林昭低头笑了笑,把手机揣回兜里。
他调整了下外卖箱的背带,转身往学校方向走。
晨雾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像极了苏棠今晚带来的那瓶安神香。
他摸了摸夹层里的银针,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爬进心脏——该来的,总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