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凌晨三点织成密网,林昭的电动车后视镜蒙着层水膜,只能勉强照见身后被雨打歪的路牌。
雨水顺着头盔边缘滴落,在他脸颊上划出一道道凉意,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与沥青混合的味道。
他把保温箱往怀里又拢了拢——最后一单是给独居老人送的中药汤,站长特意叮嘱“洒一滴扣五十”。
隔着布料传来的温热,像是某种微弱却执着的生命气息。
“叮——”手机在防水袋里震动,是站长的语音:“昭子,巷口那只三花猫又缩在纸箱里了,你送完这单绕过去瞅瞅?我今早路过看它右爪好像破了,雨这么大……”
林昭喉结动了动。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上个月台风天,他就是在这个巷口发现那只总把猫粮让给小猫的三花,当时它浑身湿透却用身子护着三只幼崽。
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带着雨水的腥咸与猫咪虚弱的喘息。
他摸了摸口袋里没拆封的牛肉罐头,金属边角在指尖留下一丝冷意。
雨刷器“唰”地扫过,照亮巷子深处那个摇摇晃晃的纸箱,纸板在风中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
刹车时溅起的水花打湿裤脚,林昭蹲下身,雨水顺着头盔檐砸在纸箱边缘,发出细碎的“嗒嗒”声。
纸箱里的动静比预想中轻,他掀开被雨水泡软的纸板,三花猫缩成毛团,右前爪血肉模糊,伤口泛着浑浊的黄,雨水混着血水在纸箱底积成暗红的小坑,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
“疼吗?”他声音轻得像叹息,戴着手套的手刚碰近伤口,猫咪就发出虚弱的呜咽,那声音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胸膛。
这一瞬间,他十二岁那年在青囊阁后山救下断腿麂子的记忆翻涌而来,那时的无助与心痛,竟与此刻如此相似。
他解下外卖箱里常备的急救包,酒精棉刚碰到伤口,猫咪突然剧烈挣扎,却又很快下去,只剩尾巴尖微微抽搐。
林昭咬了咬牙,脱下沾着雨水的外套裹住猫咪,转身往出租屋跑。
出租屋的灯泡在雨夜里泛着昏黄,林昭把猫咪放在铺了干净纱布的桌上。
他点燃酒精灯,火光跳跃间映出他专注的脸。
用镊子夹着细线在火焰上烤时,他轻轻按住猫咪的头:“疼就咬我,别乱动。”镊子挑起腐肉的瞬间,猫咪的指甲在他手背上抓出血痕,他却笑了:“好,有劲儿了。”
清创、缝合、涂消炎药膏,每一步都慢得像在雕刻。
窗外的雨渐小又渐大,当最后一针缝线打结时,天边己经泛起鱼肚白。
猫咪缩在他旧毛衣堆成的窝里,右爪裹着雪白的纱布,呼吸绵长而均匀,像一团温暖的棉花贴着他掌心。
林昭揉了揉发僵的后颈,这才发现手背被抓出的血痕早结了痂——和他小时候给老阁主煎药时被药罐烫的疤叠在一起。
熟悉的刺痛感让他心头一紧。
“咔”。
细微的快门声让林昭猛地抬头。
防盗窗外来了个举着手机的姑娘,卫衣帽子滑到肩后,发梢滴着水,手机屏幕亮得像颗小星星。
“我...我是拍街头故事的小米。”姑娘手忙脚乱把手机藏在身后,“刚才路过看见你...没别的意思,就想记录点温暖的东西。”她指节发白地捏着手机,“要是你不想发,我现在就删。”
林昭看了眼窝里睡得正香的猫咪,又看了眼姑娘卫衣上“城市微光”的刺绣——那是他常捐猫粮的流浪动物救助站的标志。
他扯了扯嘴角:“发吧,别拍我脸。”
小米的手指在屏幕上翻飞,视频上传的进度条刚走完,林昭的手机就开始震动。
他皱着眉关掉所有通知,套上还在滴水的外卖服。
路过镜子时,他看见自己眼下青黑,衬衫领口沾着血渍,倒真像刚下手术台的医生——可他只是个骑手。
上午十点的阳光穿透雨云时,林昭的电动车被堵在了小区门口。
七八个举着话筒的记者把路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一个举着手机冲他喊:“林先生,网传你给流浪猫做外科手术是真的吗?”
“我不是医生,只是个骑手。”林昭把头盔压得更低,电动车从人群缝隙里挤过去,后架上的保温箱撞得哐当响。
他听见身后的讨论声飘过来:“那手法比宠物医院的医生还专业吧?”“说不定是隐世高手…”
中午十二点,林昭的手机弹出新订单:“冰可乐+热姜茶,老地方见。”备注是颗小太阳图标——苏棠的暗号。
他把电动车停在奶茶店后巷,推开门就闻见焦糖布丁的甜香。
苏棠坐在靠窗的位置,发梢还沾着雨珠,面前的柠檬水没动,却给他留了杯冒热气的姜茶。
她托着下巴看他,眼尾的泪痣在阳光下忽闪:“查我?”林昭捏着U盘,金属外壳有点凉。
“他派人去外卖站问你接单规律,还买了小米的原始视频逐帧分析。”苏棠语气平静,“不过你放心,他查不到青囊阁。”
林昭喝了口姜茶,暖意从喉咙漫到胃里。
他正要说话,手机又震了——站长的消息:“今晚加单,振宇宠物医院订了十份夜宵,备注要你送。”
夜色再次降临时,林昭站在“宠爱一生”的玻璃门前。
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挡住他,为首的剃着板寸,脖子上有条蜈蚣似的疤:“林先生,王总说了,五万一个月聘你当宠物科顾问,包装成‘神医骑手’,保证你比现在风光十倍。”
“不需要。”林昭要绕过他们,却被挡住去路。
板寸男笑了:“林先生可能不知道,现在网上都传你有‘神针’,我们王总可是真心想合作…”
“你们的宠物外科病历本我翻过。”林昭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锥,“上个月那只肠套叠的柯基,你们用了三棱针放血,却不知道要配合艾灸关元穴。针感太强导致犬类应激,最后怪主人没按时喂药?”
板寸男的笑僵在脸上。
林昭越过他往店里看,墙上“全市最专业宠物医院”的锦旗在风里晃,露出后面半张被撕掉的投诉单。
他摸出兜里的猫条,转身往家走——阿旺该醒了,得给它换纱布。
回到出租屋时,阿旺正扒着窗台看月亮,纱布裹着的爪子轻轻拍玻璃。
林昭蹲下身,它立刻歪着脑袋蹭他手心。
手机在这时震动,他低头看——新的外卖订单,备注是熟悉的字迹:“暴雨天,想喝你送的热粥。”
雨滴重新开始敲打窗户,林昭把阿旺抱进怀里,指尖轻轻抚过它软乎乎的耳朵。
窗外的霓虹灯在雨幕里晕成模糊的光斑,像极了那天苏棠发梢的金边。
他抓起外卖服往身上套,嘴角慢慢来——这单,得送得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