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员办公室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像是低沉的电流声在耳边回响。
林昭看着张浩然攥皱的纸杯在地面裂开,褐色的水渍缓缓流淌开来,像一条扭曲的蛇,在冷白色的瓷砖上蜿蜒爬行。
空气里还残留着奶茶的甜腻气息,与空调吹出的干冷空气交织在一起,令人有些不适。
张浩然的指节抵着桌角泛白,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你、你根本没醉……”他忽然抓起桌上的“证人证词”,猛地往地上一摔。
纸页纷飞而下时,露出底下压着的奶茶店小票——是林昭昨晚送的那单,时间精确到分秒。
纸张划过桌面的声音刺耳又突兀,仿佛某种证据终于撕开了伪装。
周教授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又落在林昭口袋里鼓起的证物袋上。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张同学,你昨晚在KTV说的话,林昭同学的录音里可不止这一段。”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是一锤定音。
张浩然的脸瞬间褪成白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他踉跄后退两步,撞翻了靠墙的绿植架,泥土混着枯叶扑簌簌掉在许梦瑶脚边。
碎裂的陶盆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空气中扬起细小的尘埃,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灰尘在光束中缓缓漂浮。
许梦瑶正弯腰捡自己的手机,发梢垂下来遮住表情,可林昭看得清楚——她攥着手机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屏幕亮度调得很暗,聊天框里“赵医生”的头像还在闪烁。
她的呼吸急促而轻浅,仿佛压抑着什么情绪。
“周教授。”林昭弯腰捡起一片带泥的纸页,是张浩然打印的《学生手册》节选,“非法行医的条款我查过,前提是‘无医师资格证且造成严重后果’。李航现在在校医院观察,生命体征稳定。”他把纸页轻轻放回桌上,语气平静却锋利,“反倒是,故意投用精神类药物……”
许梦瑶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尖锐的摩擦声。
她的睫毛上挂着水光,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我、我去趟洗手间。”话音未落就冲出办公室,门“砰”地撞上墙,震得窗台上的多肉晃了晃,叶片间的露珠簌簌滚落。
林昭望着她背影消失在转角,摸出手机给苏棠回消息:“不用调监控,有人会自己交出来。”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瞥见张浩然正用脚尖把地上的奶茶小票往桌底踢,动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紧张又滑稽。
调查组的效率比林昭预想的快。
当天下午,校医院就出具了李航的血检报告——咪达唑仑浓度超标,胰岛素注射点的皮肤组织活检显示针孔呈不规则椭圆,符合非专业注射器特征。
报告上的墨迹还未干透,字迹清晰得让人无法忽视。
张浩然被带去保卫处时,许梦瑶正站在走廊尽头的消防梯口等林昭,她的校服领口皱巴巴的,手里攥着个银色U盘。
她将U盘塞进林昭手中,指尖凉得像冰,甚至能感受到塑料壳表面细微的颗粒感。
“给你。”她低声说,“他们在群里商量了半个月,张浩然说只要搞臭你,就能把奖学金和交换生名额都抢过去……”她吸了吸鼻子,“我、我拍了视频,那天在KTV,他让赵医生把药混在醒酒汤里……”
林昭捏着U盘,能感觉到塑料壳上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许梦瑶忽然后退两步,眼泪“啪嗒”掉在台阶上:“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我爸住院需要钱,张浩然说……”她没说完就转身跑了,马尾辫在脑后甩成一片模糊的影子,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潮湿的空气和微弱的抽泣余韵。
林昭低头看U盘,金属接口处有道细细的划痕,像被钥匙刮的。
他把U盘揣进内侧口袋,路过公告栏时,看见自己的名字被红笔圈在“本月优秀学生”候选名单上——那是张浩然上周刚贴上去的,现在边缘己经卷起,仿佛随时会从墙上脱落。
第二天解剖课,林昭站在投影仪前。
他没像往常那样翻教材,而是调出自己昨晚做的三维模型:“假设一个学生在聚会上突发昏迷,你们会怎么判断?”蓝色光影在他脸上流转,勾勒出冷静的轮廓。
“首先看瞳孔,针尖样瞳孔可能是阿片类药物;其次摸皮肤,湿冷提示低血糖;但更关键的是——”他点击鼠标,模型里突然跳出个红色标记,“这里,后颈发际线处的针孔,被衣领遮挡的位置。”
台下传来抽气声,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几秒。
班长小吴举手:“林昭,你这模型……是不是李航的案例?”
“只是教学假设。”林昭关掉投影,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白大褂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晕。
“但医学从来不是孤立的。当一个人突然昏迷,除了生理指标,还要考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最后一排脸色发白的许梦瑶,“人为因素。”
下课铃响时,周教授抱着教案走到讲台边。
他没像平时那样急着走,反而把保温杯往桌上一放:“林昭,来我办公室。”
周教授的办公室飘着陈皮的香气,混合着桂圆淡淡的甜味。
他给林昭倒了杯茶,杯底沉着半颗完整的桂圆:“学院打算开中医急救选修课,缺个助教。”他推了推眼镜,“你上次用的三维建模分析,比我带的研究生还细致。”
林昭捧着茶杯,热气模糊了他眼下的青黑。
“我现在只想把书读完。”他喝了口茶,甜津津的,“周教授,您当年学中医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明明正确,却被说成异类的事?”
周教授沉默片刻,指节叩了叩桌上的《黄帝内经》:“我当年在急诊值夜班,用针灸救了个心梗病人。结果家属闹到院长办公室,说‘中医不科学’。”他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浮着点光,“后来那家属送了面锦旗,上面写‘大医精诚’。有些事,终归要有人去做。”
离开办公室时,林昭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又震。
他躲进楼梯间,微信提示跳出来——苏棠发了个热搜截图:#江海大学醉酒真相# 阅读量破两亿。
评论区里,有医学生分析他的急救手法,有网友翻出他送外卖时帮老人指路的监控,还有人@校纪委官微:“这种学生该表彰,不是处分!”
但最后一条消息让他的手指顿住。
匿名短信,号码显示未知:“小心,不止一个敌人。”
林昭盯着屏幕,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里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远处传来上课铃,他摸出U盘插进手机,聊天记录里“赵医生”的备注突然刺痛眼睛——那是校医院的副主任,上周还在晨会上说“中医救不了急”。
当天傍晚,辅导员把林昭叫到办公室,递给他张通知:“校方决定下周三召开公开听证会,邀请师生代表参与讨论。”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通知上,“周教授特别提的,说要给你个‘自证’的机会。”
林昭接过通知,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毛刺。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他望着远处行政楼顶层的校徽,忽然想起老阁主常说的话:“医道如灯,照见的不仅是病,还有人心。”
风掀起桌上的资料,一张听证会流程表飘到地上。
林昭弯腰捡起,看见最后一行写着:“允许当事人提交补充证据。”他把通知折好放进钱包,那里还躺着张泛黄的照片——十二岁那年,他在青囊阁的山门前,老阁主摸着他的头说:“入世磨性,终有一日,你要让这世间看见真正的医道。”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林昭抬头,看见许梦瑶抱着一摞资料从对面走来。
她朝他点了点头,眼神比昨天清亮许多。
阳光穿过她发间的蝴蝶发卡,在地面投下一片细碎的光斑——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手,终于要在听证会上,见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