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电动车碾过奶茶店前的积水时,手机在兜里第三次震动。
雨水顺着车轮溅起,在裤脚上留下斑驳的水痕,带着夜风的寒意渗入皮肤。
这次他没再装聋作哑。
停好车,他摘下沾着雨珠的头盔,指腹在屏幕上重重按下接听键——来电显示依然是那个境外号码,备注栏像道刺目的白疤。
屏幕的冷光映出他眉间的阴影,仿佛有什么旧伤被重新揭开。
“林先生,我们对你很感兴趣。”男声从电流杂音里渗出来,带着刻意压平的情绪,“五百万买你三个月时间,如何?”
电动车仪表盘的蓝光映着林昭的眼尾,那抹光晕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
他垂眸盯着保温箱上“急蜂外卖”的logo,金属边角在路灯下泛着微弱的反光,喉结动了动:“你们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
林昭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撞得耳膜发疼。
雨滴打在塑料遮阳棚上的声音混入其中,像鼓点般压迫着他。
老阁主临终前塞给他的青铜针囊在腰间硌出红印——那是青囊阁历代传人的信物,藏着《青囊秘录》残卷。
此刻它贴着后背,冰冷而坚硬,仿佛某种无声的提醒。
他在市井里蛰伏十年,连江海大学的同学都只当他是个挂科三次的外卖混子,这通电话却像把淬毒的刀,精准挑开他裹得严严实实的伪装。
“咔嗒。”
忙音响起的瞬间,林昭的手指己经按向备用手机的电源键。
这部手机裹着铅制外壳,SIM卡是三年前在缅北黑市买的,除了青囊阁旧部和几个生死之交,再无第二人知道号码。
他登录那个用“针神”二字注册了十年的论坛账号,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行加密代码:“‘针神’二字非寻常之名,谁泄露此号,当面清算。”
发送键按下的刹那,论坛后台弹出九道未读消息提示。
林昭没看,他盯着屏幕上迅速扩散的红点——那是信息被转发到暗网、地下医盟、甚至东南亚毒枭聊天室的痕迹。
有那么一瞬,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在青囊阁后山,老阁主指着漫天星斗说“医者行于世,如星悬于天,亮得太刺眼,便有人想摘”,此刻屏幕上跳动的红点,倒真像极了那些想摘星的手。
“叮——”
电动车的蜂鸣器突然响起。
林昭抬头,看见奶茶店老板娘举着两杯芋泥波波茶站在门口,塑料袋在风里晃得哗啦啦响:“小林,苏小姐的奶茶,热的,多加了珍珠。”
他应了一声,接过奶茶时瞥见老板娘欲言又止的眼神。
纸杯传递来的温热透过掌心,与她略显迟疑的目光形成鲜明对比。
等她转身回店,他才注意到保温箱上多了张纸条,字迹歪歪扭扭,是老陈的:“前儿有俩穿黑夹克的问你住哪,说要请神医看病,我没搭理。”
林昭的指节骤然收紧。
纸条边缘被雨水泡得发皱,老陈的字晕成一团,像团化不开的墨。
指尖残留着纸张粗糙的触感,仿佛攥住了一个看不见的陷阱。
他想起三天前在巷口给老陈治痛风,老人攥着他的手腕首哆嗦:“小昭,你这手比我家那台老中医的针还神。”当时他只当是寻常夸赞,现在想来,老陈的摊位正对着外卖站后门,确实是观察他行踪的好位置。
“叮铃——”
裤兜里的备用手机开始震动。
林昭把奶茶塞进保温箱,跨上电动车时顺手扯下外卖服外的反光条,那是他每天送餐前必戴的标识,此刻却像块烫皮肤的烙铁。
他绕了三条街,在五金店买了把新锁,又去超市买了两箱压缩饼干——这些动作他做得极快,快得像只被惊飞的雀儿。
雨越下越大,街道上的积水反射着霓虹的光影,像是扭曲的梦。
首到推开新租的地下室门,听见门锁“咔嗒”落定的声响,他才敢松口气。
地下室霉味混着潮土味涌进鼻腔,潮湿的空气像一层无形的薄膜贴在他脸上。
他摸黑打开应急灯,昏黄的光里,他看见墙角堆着半袋水泥,天花板有块水渍,形状像极了青囊阁山门的牌匾。
他把银针袋放在唯一的木桌上,金属搭扣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如同一声叩问。
手机在这时又响了。还是那个境外号码。林昭接起来,没说话。
“林先生,我们老板想见你一面。”这次是个沙哑的女声,像砂纸磨过铁板,“地点你定。”
林昭的目光落在银针袋上。
最上面那枚银针泛着冷光,针尾刻着的“青囊”二字被磨得只剩半道痕迹——那是他十岁时偷偷刻的,老阁主发现后没骂,只摸着他的头说:“名字刻在针上,不如刻在人心上。”
“告诉他,我不接单。”他声音很轻,却像块砸进深潭的石头,“除非他知道当年青囊阁发生了什么。”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突然重了。
林昭能听见背景里有东西被碰倒的声音,接着是压低的呵斥:“先别挂!”但他己经挂断,手指在通话记录上悬了三秒,最终按下删除键。
深夜十点,林昭蹲在地下室门口抽烟。
风裹着雨丝扑在脸上,湿冷刺骨,他望着远处霓虹闪烁的商圈,想起老阁主常说的“大隐隐于市”。
现在想来,这隐字里藏着多少刀尖上的平衡——既要让市井烟火气磨掉棱角,又要在危险逼近时,立刻露出藏在骨血里的锋芒。
他摸出兜里的钥匙,那是从旧书摊淘来的黄铜钥匙,齿痕模糊,却能打开城北废弃的老青囊阁分院。
雨水顺着钥匙滴在地上,溅起的泥点里,他仿佛又看见十六岁那年,老阁主咳着血把钥匙塞进他手心:“若有一日有人问起青囊阁,带他们去分院。那里的墙根下,埋着我们这一脉的底气。”
手机在这时震动。
林昭打开屏幕,是条短信,没有号码,只有地址:城北老医馆,明晚十点。
他把钥匙在掌心攥得生疼,抬头望向雨幕。
远处的路灯在雨里晕成模糊的光斑,像极了当年青囊阁山门前的灯笼。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的青铜针囊,在雨里泛着冷冽的光。
该来的,总要来。
林昭掐灭烟头,转身走进地下室。
门合上的瞬间,他听见远处传来汽车鸣笛,声音被雨幕滤得很轻,却像根细针,精准扎进他紧绷的神经——那是辆黑色轿车,正缓缓停在巷口,车窗摇下,露出半张戴着金丝眼镜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