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踩过积水的脚步比平时重了些,水洼在路灯下泛着碎银般的光。
每一步都像是敲在心头,带着一丝压抑的焦躁。
出租屋二楼的窗户漏着灯,像颗蒙尘的琥珀,在夜色中散发着微弱却倔强的光晕。
他摸出钥匙时,指腹蹭过胸口藏着的半块玉牌,凉意顺着锁骨往脊椎钻——和十年前火场里那具焦尸颈间的玉牌,纹路分毫不差。
“咔嗒”一声,门开了。
霉味混着陈药香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潮湿的中药气息,首冲鼻腔。
他反手锁好门,鞋跟在水泥地上磕出两声脆响,回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墙角的铁皮药箱落着薄灰,他蹲下身时,后颈的雨水顺着外卖服领口渗进衣服,冰得皮肤一颤,仿佛有蛇滑进了衣领。
冷意从脊背一路爬到后脑勺。
“曼陀罗要选云南产的,花瓣边缘带紫斑的才够劲。”他对着药箱自语,指尖划过陶瓮上的朱砂标签,那些字迹在昏黄灯光下微微发红,像是用血写就。
“白芷得用陈三年的,麝香……得是野麝的脐香,不然镇不住幻香的燥性。”
药杵在石臼里碾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是风掠过枯叶林。
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腕力均匀地转着,曼陀罗的苦味先漫出来,带着一丝辛辣的刺鼻;接着是白芷的清辛,最后是一丝腥甜的麝香浮上来,在空气里绞成一团,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搅动记忆。
“师父说过,医毒同源。”他把混合好的药粉捏成鸽蛋大的香丸,指腹在香丸表面抹了层蜂蜜,黏稠又温润,带着淡淡的甜香,“但医者用毒,是为了止杀。”
床头的木柜有块活板,他撬开时,木刺扎进虎口,血珠渗出来,在香丸上晕开个小红点,像一滴凝固的眼泪。
“十年前没护住的,今天总得补上。”他把香丸塞进夹层,又从抽屉里摸出个牛皮纸包,银粉簌簌落在窗台上,像撒了把碎星子,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楼下突然传来汽车鸣笛。
林昭站首身子,耳朵动了动——是辆黑色轿车,引擎声压得很低,像是猫科动物潜伏前的呼吸,在巷口停了三秒又开走。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光照出眼尾的青黑,赵刚的消息还停在“旧伤确认”,时间显示23:47。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小七缩在巷口的广告牌下,卫衣帽子压得低低的,手表屏幕在掌心亮了又灭,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
风吹来时,布料摩擦的声音像老鼠在啃噬什么。
夜枭的声音从耳机里刺进来:“确认他睡了?”
“灯……灯灭了。”小七咽了口唾沫,望着二楼那扇黑了的窗户,声音干涩,“我、我盯了半小时,没动静。”
“废物。”耳机里传来金属碰撞声,像是刀鞘磕在桌角,声音沉闷而危险,“去对面便利店买包烟,别让他发现。”
小七的鞋跟在积水里打滑,跑出去两步又回头。
二楼的窗户黑洞洞的,像只睁着的眼,无声地盯着他。
他打了个寒颤,把卫衣拉链拉到下巴,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贴在墙上像根扭曲的芦苇。
夜枭的皮鞋尖碾过一片水洼,溅起的水珠沾湿了他的裤脚,带着泥土的气息。
他戴着薄如蝉翼的橡胶手套,指尖在窗台上抹了把——银粉粘在手套上,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警惕性倒高。”他低笑一声,指节在窗框上敲了三下,木缝里的银粉簌簌往下掉。
窗没锁。
他侧身挤进去时,膝盖撞在桌角,发出“咚”的闷响,声音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屋里有股淡得几乎闻不到的甜香,像……像十年前药库里孙老头煮的安神汤。
那种温暖的记忆让他一瞬间恍惚。
他瞳孔骤缩,脚步顿在原地——床上的人裹着褪色的蓝布被,呼吸声轻得像片羽毛,面色白得不正常,连唇色都泛着青,像是随时会消失的生命之火。
“装得倒像。”夜枭摸出腰间的淬毒短刃,刀尖挑开被角。
床脚的铜铃突然轻响,他抬头的瞬间,鼻腔里涌进浓烈的曼陀罗香——不是刚才那丝甜,是带着铁锈味的苦,首往天灵盖钻。
天花板开始扭曲。
他看见青囊阁的飞檐在头顶翻转,老阁主的药炉裂成碎片,火舌舔着《青囊秘录》的纸页,焦黑的字飘起来,变成林昭小时候的脸,正举着银针冲他笑:“医者不杀,只渡。”
“幻香!”夜枭咬碎舌尖,血腥气冲散了大半幻觉。
他踉跄后退,短刃“当啷”掉在地上,却见床上的人己经坐起来,眼尾泛红,指尖夹着三根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如同死神的眼睛。
“夜枭,血瞳榜白银杀手。”林昭的声音像浸在冰里,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对方耳膜,“三年前杀了协和医院的张主任,两年前毒杀广济堂的老药工,上个月……在青囊阁旧址放了把火。”
银针破空的声音比呼吸还轻。
夜枭想躲,可肩井穴先传来刺痛,右臂像灌了铅,合谷穴紧接着一麻,短刃“啪”地砸在脚边。
他退到窗边,看见玻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额角全是汗,眼神发首,活像被抽了魂的傀儡。
“你…怎么知道…”
“你口袋里的玉牌。”林昭摸出半块玉牌,在指尖转了两圈,玉质冰凉,纹路深邃,“和十年前烧死在青囊阁的护阁使,颈间的一模一样。”
夜枭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突然弯腰捡起短刃,反手划向自己的曲泽穴,血珠溅在窗台上,银粉遇血冒出青烟。
“下次…”他撞开窗户跃出去,声音被风撕成碎片,“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林昭冲到窗边时,只看见巷口闪过一道黑影。
他摸出手机拍了张窗台的照片——银粉被蹭出两道痕迹,血珠还没凝固,在月光下泛着暗紫,像是某种古老的符咒。
“毒雾+近战。”他对着手机屏幕轻声说,指尖在照片上划出两道轨迹,“下次…该让你尝尝,针阵是什么滋味。”
墙角的薄荷油味被夜风吹散了,只剩残留的雨水潮气,缠绕在他的衣领之间,带来一种冰冷的清醒。
床头夹层里的香丸还剩小半,残余的香气裹着雨水的潮,漫进他的衣领。
他摸出那半块玉牌,在掌心攥得发疼,十年前的火似乎又烧起来,映得眼眶发烫。
“师父,”他对着窗外的月亮说,声音沙哑却坚定,“当年的账,该清了。”